春風都吹不到的玉門關外,馬玩這半年的征程走得辛苦,但日子還是比較舒心的。
馬玩年少時便愛極了東奔西走,后來領軍打仗更是縱橫千里,但那千里卻不及西出玉門關的千里之路。各式各樣的地貌,有酒泉的向導帶著才勉強沒有沒迷路。
而現在,九月的盛夏里在車師前國國王為他置備下的庭院中,馬玩慵懶地解下了在中原從來不敢褪下的甲胄,翹著腿躺在一張長榻之上,安逸地躲在葡萄架下成蔭避暑。
這里是車師前國的王城治,交河城。
車師國地處玉門關外三千里,盡管名字大,人口才堪堪近萬,勝兵不過千八百……甚至整個車師前國的軍力還比不上馬玩帶到西域的一半多。
先漢孝武皇帝時,車師原名姑師也為西域大國,被趙破奴領軍攻破,偌大姑師分裂六國,這才形成如今的局面。
盡管漢與西域近十年來因為中原與涼州的戰事而長久沒有官方上的聯系,導致大漢在車師前國所設立的輔國侯、安國侯、歸漢校尉等西域要員不是死后無人充任,便是已經換了西域人擔任要職,但面對馬玩將著的大軍過境,車師前部國王親自迎接漢使,對涼州馬猴子尊重無比。
不過馬玩,對漢使二字絕口不提,倒是四處宣揚輔國將軍馬越的名字……來西域之前,馬玩見過賈詡,二人對此次馬玩西行進行了一次深長的交流。
在很多事情上,二人意見通常相左,因為賈詡的目光深遠,從小處而謀全局,好似穩操勝券的棋手。馬玩則沒那么多想法,無非一頭兩腳的普通涼人漢子,眼光與做派都是一般的簡單粗暴。
殺人滅口的事,他馬玩是行家里手。但對于謀略上的事情,他更愿意聽從賈詡的意見。
賈詡為馬玩仔細規劃了此行西域的路線,先繞過幾個小國,快馬加鞭趕在冬季之前保證車師前國與車師后國對馬越的臣服,于二國之間駐兵千余,防備西面的烏孫國。
西域有國三十六,大宛、烏孫、流勒、鄯善、龜茲五國為大,其余零散國度數不勝數,多似車師一般民不過萬,兵不過千。因此賈詡對于馬玩此次面西出兵,大體上的戰略便是聚小撥大,以夷制夷。先聯結幾個武備不足的小國,之后在將兵壓迫五國之一,無論是和議也好,強攻也罷,只要擊敗五國中的兩國,西域之事便克定了。
因此,車師前部,只是涼州兵馬踏入西域的第一步。
“將軍,中原有信了。”
聽到聲音,馬玩這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溫暖的日光透過葡萄架照得他眼睛發紅,瞇著眼睛看向來人,是前酒泉太守蘇則。
蘇則,字文師,扶風人。不過而立之年,此次知道馬玩領兵出關要重新將西域歸入大漢勢力范圍,當即請命舍了官職一道出來。此時蘇則手中正持著一封書信,交于馬玩說道:“將軍,看看吧。送信的騎手六月從長安出來的。”
“喔,拿來讓某瞧瞧!”馬玩一看家里來信立即有了精神,一骨碌從榻上坐起展開書信一字一句地讀著,半晌抬頭臉上帶著笑容說道:“嘿,輔國將軍入河南,陣斬南陽逆賊袁術,看來入主洛陽指日可待啊!”
信息的傳遞速度永遠趕不上正在發生的事情,馬玩收到的消息還是覆甲軍于熊耳山下連破益州軍與南陽軍一戰勝后馬越寫給他的信……然而,此時的馬越已經與諸侯聯軍擊潰了黑山軍,在洛陽將各路兵馬將領統統關進大獄。
皇城腳下發生的亂戰,涼州的少將軍死于非命。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在他眼中,一切事情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著。
“文師,輔國將軍就要入主洛陽了,咱們這邊也要快些啊。”馬玩撓了撓腦袋,向北一指說道:“某打算將你的一半人手留在車師國,剩下的兄弟去龜茲國碰碰運氣,讓他們送貢禮給皇帝啊。”
蘇則沉默了一下,情況事實上并沒有這位涼州偏將軍想象中那么樂觀。他不但是剛接到從涼州送來的信件,更是方才從車師前王庭的王宮出來,面沉如水地拱手道:“將軍,只怕要車師前部再向洛陽臣服沒那么容易,國王是個不見棺材不下淚的主……如果我們不拿出實際的力量來,他們便不會向洛陽上表稱臣,因為現在他們皆在烏孫國的庇護之下。”
馬玩聽到馬越的事兒從瞇眼躺著變為睜眼坐著,聽到這事直接瞪大了眼睛從榻上蹦了起來,破口大罵道:“混賬,彈丸之地尚不及我涼州一縣之地,竟敢如此張狂?”
“將軍,該變臉了,十余年大漢未曾向西域用兵,只怕他們都忘了漢軍是什么模樣……”蘇則拱手說道:“請將軍分兵前往后車師國,若兩國想法相同的話,咱們便將車師國合并了,扶植一個自己的國王,如何?”
“喔?”馬玩聞言,眼珠滴溜兒一轉,向斜上方請瞟著想了片刻,將兜鍪扣在頭上說道:“好,那便依你想的去辦吧,就以你我二人之力,將西域攪個天翻地覆!”
……
三輔,長安縣。
戰亂發生的這些日子以來,因為涼州的大舉駐入與上林苑的重新啟用,三輔除了渭南城下展開的那一場血戰之外整個并未遭到一點兒戰禍。三輔百姓也算因禍得福,在馬越的治下安然享受著大亂中的安寧。關西與關中處處緊張不同,潼關與隴關作為三輔的東西門戶防守嚴密,更何況南北還有天然山道作為屏障,使這里的百姓格外安心。
況且,這一年程立賈詡等人也都沒閑著,開溝引渠拓寬河道,盡管如今不過才拓開了一條狹長的溝渠,進境稍慢。但一條渠便多出近三百頃的土地被開發出來……只要有時間,三輔就會變得越來越富庶。
長安縣署中,賈詡快步走出府邸,向著劈柴院前行著。有他們這些幕僚副手在三輔,盡管馬越領兵出征卻仍舊能將三輔治理得越來越好,百姓務課農桑,其樂融融,因為覆甲軍往返各地的調駐令三輔就連犯法的潑皮都變少了。
“仲德,今年三輔的賦稅如何?”賈詡一入劈柴院便將懷中抱著的一摞書簡放在幾案上,坐下來喝著溫湯問道:“輔國將軍和馬玩……兩邊可有什么消息?”
程立愁眉緊鎖,見到賈詡登門不由得大喜,抬手說道:“文和來得正好,老夫正在等你啊!”
“西域仍舊沒什么動靜,馬玩將軍應當已經率軍入駐前車師國了,意外倒不會有,只是信使或許還在來回顛沛的路上。倒是輔國將軍那里,出了些問題。”程立說著邊在幾案上翻翻找找,半晌找出一封簡短的書信說道:“來,你且看看這個,這是游俠兒在潼關截獲的一封洛陽人之家書,上面很多事情含糊不清,但有一點說得清清楚楚,涼州兵馬死了兩個將軍,輔國將軍封鎖洛陽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洛陽之行,出了意外啊。”
“死了兩個將軍,哪兩個將軍這上面沒說。你可派出哨騎?”賈詡看到程立肯定的答復,狠狠地皺住了眉頭,半晌才咧嘴一笑攤手說道:“既然將軍并未傳信我等,那估計情況即便是壞也不會壞到哪里去,干著急不是辦法,倒不如先想想咱們現在能做的事情……為后面的事做準備。”
“文和是說……”程立抬頭詫異地問道:“雍州?”
“不錯,眼下我等在三輔站穩了腳跟,是時候想想后面的事情了……無論洛陽發生什么,都只會有兩個可能。”賈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程立擺手打斷,“要么成功要么失敗,別跟程某繞彎子,有話直說。”
程立最不喜人跟自己說話還帶著循循善誘的味道,賈詡聞言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地說道:“眼下三輔深俱地利,只是南面秦嶺六道難以駐軍,我打算在六道中修筑十二道軍塞,如何?”
程立聞言倒吸口氣,六道修十二道軍塞是多么勞民傷財的事情,六道地形狹窄,若修筑軍寨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然修筑六道所需的石塊巨木,在谷道中極難運輸,從長安入谷道只怕資財十不存一……以他們如今的財力,還差得遠呢。
“文和以為這樣可好?欠些時候商販帶回了一些信息,不如你看看,或許對南面有所幫助。”翻翻找找,程立從幾案上取出一卷標著漢中的書簡遞給賈詡說道:“漢中太守張魯,五斗米教天師,其母駐顏有術而為劉焉所喜,他也憑著這個成了漢中太守。在任這些年漢中不置長吏,大事小事皆以祭酒鬼卒一類充任,各領教眾……劉焉數次作戰失利,此前輔國將軍斬袁術,嚇退益州軍后回去張魯竟命教眾將漢中封鎖起來,益州人反倒被自己的門戶鎖住了。”
“仲德是說,漢中與益州不同心同德,我等該去招降他嗎?”
“在下覺得……”程立看著賈詡,點頭說道:“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