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護衛,”進了春暖臺,小小的水閣之內,白衣黑帽的于若虛扭頭看我,臉上一抹笑。
“玉鳳清見過廠公!”我雙手抱拳,行禮。
他嘴角一抿,眼睛略略瞇起。
“玉護衛稱呼我一聲廠公,足見誠意?!彼蕴Я讼掳?,臉上的笑逐漸隱去。
我微笑:“在玉鳳清心目之中,廠公是永遠不變的存在?!?
“嗯,打住。”他略略抬手,止住我,“你叫一聲,我就知道你的心中是真的有我,其他的客套話收起,說多了,反而把最初那種誠意給沖淡了。”
他淡淡說。
我心中一凜:“廠公說的是?!?
“既然你的心中有我這個廠公,那么,有些話,我誓必是要跟你說一下的?!彼D了身,聲音輕輕傳來。
“廠公有什么訓示,玉鳳清洗耳恭聽。”我再度拱手。
“訓示,嗯,說得好,的確是訓示,”他沉吟著說,“不過我這話說出來,也可能有點不大好聽,幸好咱們都不是外人,你也知道我是為了你好,所以我說著,你就聽著。”
“廠公對待鳳清的好意,鳳清心中明明白白,廠公但講無妨?!?
“嗯,好一個明明白白,”于若虛回頭,呵呵笑,“不過我就奇怪了,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就會犯那么明顯的致命的錯誤呢?”
他嘴角帶著笑,眼神卻利的不得了。
我隱約覺得,茲事體大。
他要對我說的,一定是重中之重。
我把心一橫。皺起眉頭:“請廠公指教。”
“鳳清,你覺地當今皇上是怎樣的人?”他忽然話鋒一轉,“當然。我們做臣子的,不能背后議論皇上。但你我都不是外人不是?進了督廠地門,都是一家人,你說說看。”
我想了想:“當今皇上睿智果敢,看事明白。”
涉及少玄,我自然沒有其他惡意評語。但既然猜不透于若虛要說什么,我也只好謹言慎行,步步為營。
“睿智果敢,看事明白。”于若虛重復,“那么鳳清,你認為錦鄉侯這個人怎么樣?”
眼前那人的影子一閃而過,我心頭溫暖,即刻回答:“溫和光明,好相處?!?
于若虛沉默。
“那么……你覺得。在皇上心目之中,錦鄉侯是怎樣地人?”
我瞠目結舌:“這個……”
“你知道皇上提拔你的用意嗎?”
我咬唇:“不知?!?
“鳳清,”于若虛向前走了兩步?!澳氵^來過來。”
我邁步上前,站在他的身后。
“今日。在大殿上。我聽皇上封賞群臣的時候,你的臉上好像充滿疑惑?!彼f。
我低頭:“廠公……”
“后來在退朝之時。我看你似乎戀戀不舍,在找錦鄉侯嗎?”他又說。
“啊……”我咬住唇,不知怎地,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帶你去赤龍殿見皇上地時候,你的臉色不是很好,是在想什么?”
“沒……沒什么?!?
“皇上是不是也看出來了?”
“這個……”
“你的回答,我想也想得到?!彼鋈灰恍?www,更新最快.
“廠公,廠公這是何意?鳳清駑鈍?!蔽乙活^霧水,雖然覺得情勢有點不妙,但卻猜不透那究竟是什么。
“嗯,你也說過,皇上是睿智果敢,看事明白——連我都能看出你不開心,所以皇上他也一定問過你了對吧?!彼f,“皇上既然想提拔你,必定想要解開你的心結,所以他一定將不封賞錦鄉侯的事情說給你了,先帝那道旨意,沒人敢違抗更加沒有人敢擅自猜測,但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大體的認定,鳳清,你不是個笨到無可救藥的人,你猜猜看,先帝到底為什么下這道旨意,像你所說的光明溫和,好相處的錦鄉侯,為什么會被先帝用這道旨意壓住不、得、翻、身?!”
他緩緩地說,說到最后,那“不得翻身”四個字,字字有力,鏗鏘落地。
我地心一跳。
“皇上是個聰明的人,有些事情,他心里明白著呢,但是他不能說出口,一說出口,就沒什么意思了?!彼怕苏{子,“而我們這些做屬下的,當然要多替皇上著想,多揣測皇上地心意。就算呢,就算咱們心中有想護著的人,如果這份想要護著地心思太明顯,逆了龍鱗,那么這愛護地心立刻就能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兇器,皇家地事兒,本來就復雜著,比這天上的風云更加瞬息萬變——鳳清,你明白了沒有?!?
我渾身冰冷,說不出話。
“君心難測——這句話可不是說說玩兒的,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你也要記在心中,一個眼神差錯,一個行動差錯,都有可能變成掉腦袋的事兒,你給皇上臉色看,皇上大度不跟你計較,但他高瞻遠矚,必定考慮的更加深遠,甚至遠出你的想象。”他陰測測地說。
我心亂如麻。
“所以,如果真的是為了你心中的那個人好,就不要給他添麻煩,是福是禍,他自個兒心中有數。你貿貿然地充當什么荊軻要替人出頭,皇上想用你,他當然不會為難你,但對于那個人來講,可就說不準了……嗯,你自己想想看吧,今兒個你做的對嗎?”
我深吸一口氣:“廠公……”
“再說下去,我也就說的過了,外人雖然不知道,——但你是咱們督廠的人,我當然要提點著你。這也是為了我們督廠好,不容易啊,什么都不容易。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朝堂上要活下去,鳳清。這前方地路,有得你走了?!彼L嘆一聲,搖了搖頭。
“我的話說完了,你聽得進去,是你的福氣。也是咱們督廠地福氣,皇上的福氣以及那個人地福氣,你聽不進去,呵呵,就當我這陣子的話是耳旁風吧。”轉過身,于若虛率先走出水閣。
“鳳清銘記在心。多謝廠公!”我上前一步,拱起雙手,真心真意地沖著那人背影施禮。
他的身形略略一怔,隨即仰頭一笑。大笑聲里,人已經走遠。
我后退兩步,坐到水閣內的凳子上。以手扶著頭,只覺得一時之間頭疼欲裂。
無緣無故我想起我對少玄說要出宮的時候他那種凌厲地目光。當時他心中的確是不悅的??墒撬彩菍⑴瓪鈮毫讼氯?,并沒有發作。
諸如此類的場景想必還有。只是我太愚鈍,沒有發覺,還要于若虛來提點。
我太孟浪了。
我以為少玄跟少司是兄弟兩人,我以為我說兩句就說兩句無傷大雅無足輕重,但我不知道少玄他心底到底是作何感想,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心中這么認為,但是他更是——我的圣上。
我狠狠地掐了一把手腕,望著那黑衣之下一抹青紫,嘴角一咧露出笑容。
不論如何,今日這宮我是出定了,不管以后我再如何“謹言慎行”,不逆龍鱗,今日我……還是一定要出去的。
我背著手,在皇城內轉了一圈,在將近正午的時候出宮,直奔錦鄉侯府而去。
進了府,我輕車熟路,本來直奔錦鄉侯地書房去,想了想,還是轉身先回了以前我自己的房間。
搜羅了一陣,望著熟悉的房間,想到今后不能再在這里住,心頭忍不住一陣異樣。
稍微緩解了一下情緒,才踱步出門,慢慢晃到他地書房邊,隔著半掩的門扇向內看去,那案桌背后,紅衣影動,那個人正呆呆地在看著什么。
我咳嗽一聲,邁步進入,他身子一晃,手飛快地在桌上一抓,我隱約只看到一抹綠,消失他地胸口,那人眼望著我,露出驚喜光芒。
“怎么突然回來了?”飛快起身,錦鄉侯向著我走過來?!霸趺蠢?,想我了嗎,想我你就說啊?!蔽倚χ?。
隨即想起他已經知道我是女兒身,再開這樣地玩笑,真是有傷風化,于是自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就當我什么都沒說?!?
“為什么當你什么都沒說?”他挑眉,“何止想你,簡直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臉一紅:“不要亂開玩笑不等他回答,又問:“吃飯了沒?”
“還沒有。”他說,“你這個時間回來,難道皇宮沒飯給你吃?”
“是啊,”我笑,“少玄……咳,皇上那吝嗇鬼,銀子也不預支給我些,害我沒處找飯吃,想來想去,還是你……”
他袖子一抬,縮在手心的扇子敲了我地頭。
“我看你是吃定了我,都身為御前帶刀了,飛揚營的營首呢,橫豎也是個有身份的人,怎么說話還是這般油腔滑調?!?
“天生的,見到你更是情難自抑,包涵包涵?!蔽益移ばδ樀乜粗?,百無禁忌。
“哼!現如今你是正六品帶刀,我才是區區的從三品,再給你白吃下去,豈非太吃虧了?本侯可不干這種虧本買賣?!彼茸右婚W,轉身過去不理我。
“真的不干?”
“當然?!?
“果然?”
“果然?!?
“那么我去吃楚真好了?!蔽肄D身,向著門邊走。
“你敢!”他轉過身,惡狠狠瞪著我。
“噗……”我笑出聲音,“安啦安啦,吃慣了你,換地方是很麻煩的事?!闭f到這里。心頭忽然有點感傷,只好咳嗽一聲,低頭下去。
錦鄉侯望了我一會。邁步走到門口,揚聲叫了一個侍衛過來。低聲細細地吩咐,我隱約聽到他報了幾個我愛吃的菜名,心情才逐漸地好了起來。
侍衛離開之后,我問他:“對了,你剛才在我來之前在干什么?”
他一怔:“沒干什么???“懷里藏著什么?”我問。
“沒有什么。”
“給我看看吧。”
“沒什么好看的?!?
“不給是不是?繼續去吃楚真。”我斜睨著他。
“吃吃吃!早晚被人吃掉你!”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
“不滿意就給我看咯!”我猛地一個虎撲撲過去。手摸進他的胸口。
暖暖地,讓人不想離開。
直到我觸到小小的一件物事,我掏出來看。
雖然已經猜到是什么,真的看到那東西地時候,我還是心中一疼。
“你有病?。∨@個破玩意兒整天不離身?”我捏著那個綠色香囊,獅子吼。
“什么破玩意兒,這是你送給我的好不好?”他氣憤地看著我。
“這種東西街頭巷尾都有,泛濫成災,我怎么知道這是不是我送給你地?”擺明了強詞奪理。
“你……”他啼笑皆非看著我?!澳阋詾槲艺l給的東西都收的嗎?”
我嘴唇一扯,壓下心頭悸動,翻了個白眼:“又不是什么名貴的東西。這個……不要了吧?!?
我捏住它,捏進手心。
“不行!”他斬釘截鐵說。
“改天我送你個好的。”我提出緩兵之計。
他狐疑看我一眼:“我不信你會那么大方。”
“嘁!!”我對此嗤之以鼻。“你自己都說了。正六品帶刀!我富裕著呢,改天弄一麻袋來給你都沒問題?!?
“在此之前把這個還給我?!?
“不給?!?
“給我。”
“不!”我提高聲音。從他地書房竄出去,站到粼粼湖邊,揚手一扔。
有什么落入湖中。
“你干什么?!你賠給我!”他真的生氣了,從書房內追出來,跺著腳,瞪著我,嘴唇抖抖,像個被毀滅了心愛之物的小孩子。
“少司。”我柔聲叫。
“干什么!”他望著湖面,似乎在考慮下水撿上來的可能性。
“別這樣。”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他扇子一揚,冷哼一聲,轉身不看我。望,你為了這些傷
“我沒有傷
“是嗎?”
“是的?!蹦恰詈??!?
怔怔看著他的背,伸出手,顫抖的手指,距離他極近的距離,卻始終碰不到他的身,那紅衣地顏色多熱烈,真想就這么靠上去不離開,但是那怎么可能?再讓人留戀的溫暖,都不會是長久的,所以……索性不要留下吧。
索性毀了那些,我……不想留給你任何東西,讓你看了會覺得難過地東西,少司,你知道嗎?
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我笑,邁步走。
身邊一陣風動,錦鄉侯身子一晃,攔住我。
“說好了吃飯的,為什么又走?”他瞪著我。
“我……”我望著他,對不起。
他嘆一口氣,忽然握著我地手,一點一點,努力去掰我地手指,他說:“笨蛋,香囊的話,不會那么快沉沒地,我知道,你也不是能硬下心腸的人?!?
我身子一顫,拼命握緊拳頭,卻最終無法抗拒他的力氣,隨著他的手指動,在我逐漸攤開的手心,是那枚本來已經沉沒水底的香囊。
此情可待,此情可待。
我頭疼欲裂——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一年四季春常在萬紫千紅永花開,那么多大吉大利笑口常開吉祥如意一統江湖我不去選,為什么偏偏選得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