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早晨,天上一直陰沉沉的,沒有一絲明媚的光亮。
終于,臨近晌午之時,云層越積越厚,來勢兇猛!幾道閃電撕裂蒼穹,尖銳刺目。隨后,幾聲悶雷響起,轟隆隆從云層之上排闥而來,攜著滾滾天怒,將天地籠在一片陰暗之中。
大雨傾盆而下,瞬間已成瓢潑之勢。
李毅和杜廣將手撐在頭上,兔子見了鷹似的拼命奔跑。而不遠(yuǎn)處的花室門口,落在后頭的夫人、小姐、丫鬟和仆婦們忙不迭加快了步子,朝花室跑去。
所有人都慌慌張張一團(tuán)亂。
夏湘也是如此。
怎樣才能避免被淋濕,又不顯得異常古怪呢?她站在檐下,微微閉眼,衣衫上的雨水慢慢游走,停在肩頭。
至于臉上和頭發(fā)上的雨水,早已被她送離自己的身體。
如此,便只有肩上有些雨水,只要控制這些雨水僅僅貼合衣衫,卻不貼合皮膚,便不會感到濕冷,在別人看來,也不會顯得干爽利落到滴雨不沾。
假意抖落抖落雨水,夏湘輕輕笑著:“只肩膀淋濕了些。”
乳娘瞠目結(jié)舌,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喃喃道:“我滴手,真有這樣大嗎?”
方才在雨中行走,乳娘一直將手撐在夏湘頭頂,所以,見夏湘頭發(fā)和臉上半點兒雨水也沒淋到,頓時對自己的雙手生出了無比驕傲的感嘆。
夏湘用力拉拉乳娘的手,乳娘彎下腰,露出詢問的眼光。
“我的手雖然小,卻也能遮住乳娘的頭。”夏湘踮著小腳兒一伸胳膊,兩只胖乎乎的小手便放到了乳娘的頭頂,同時,她的雙手微微一動,乳娘的頭發(fā)便不再滴水。
隨后,夏湘望著自己的小手默默感嘆:這哪是手嘛,分明就是不需要通電的吹風(fēng)機!自己哪里是個大小姐?明明是個會吸水的海綿寶寶嘛!
瞅了眼蘇姨娘,又看了看夏姝……夏湘搖搖頭,還是一視同仁的好。
于是,她上前摸了摸蘇姨娘的臉,又拍了拍夏姝的頭。雖然夏姝奮力搖頭,試圖甩開夏湘的手,以示抗議,可夏湘還是把她頭發(fā)弄干了,怕她著涼染上風(fēng)寒。
隨后,夏湘瞪圓了眼睛,萬分驚恐地對蘇姨娘說:“姝姐兒這是怎么了?一直搖頭,是不是抽羊角風(fēng)了?”
蘇姨娘:“……”
夏姝懊惱:“你才抽羊角風(fēng)了呢!”
夏姝的聲音有點兒大,且透著暴躁的情緒,以至被很多人聽了去。
夫人們頻頻皺眉,稍微年齡大些的小姐千金們低頭嗤笑著、議論著,目光透著鄙夷。夏姝臉一紅,恨恨地瞪了眼夏湘。
夏湘眨巴眨巴明亮的大眼睛,一臉無辜。
就在這個時候,李毅拉著杜廣悄沒聲息地溜到花室一處漏花窗下,偷偷朝花室張望著。
杜廣蹲在地上,嚇得腿都軟了,別說偷看,便是站起來都難。
丞相府的花室比較大氣,少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柔味道。屋頂高高懸于頭上,椽子一根一根漆成黑色,梁上懸著繩子,每隔幾步便有花盆懸在半空,葳蕤的藤蔓從花盆中舒展筋骨,以優(yōu)雅的姿勢蜿蜒垂下。
室內(nèi)一片馨香,同窗外雨水的味道交相雜糅,顯得更加馥郁濃烈。
夏湘一手拉著蘇姨娘,一手拉著乳娘,跟隨眾人的腳步慢慢行走。丞相夫人溫婉大方地介紹著諸位賓客帶來的花卉,贊賞有加。
措辭表述游刃有余,既盡到了地主之誼,又沒有言過其實。丞相夫人習(xí)慣了這樣的場合,一顰一笑都恰到好處,讓人不由心生敬佩。
除此之外,丞相夫人對花卉確實有著獨特的情感,所以,每一盆花,每一片葉,她都愛不釋手,不因花種名貴而吹捧,不因種類平庸而蔑視。夏湘很喜歡丞相夫人對花草的態(tài)度,卻不太喜歡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
因為,走到一株大紅牡丹前,丞相夫人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目光透過衣香鬢影,捕捉到了夏湘小小的身影。
她忽而笑道:“聽聞夏大人千金天資聰穎,八歲便能作畫寫詩。就連京都近日來出現(xiàn)的吊床,都是這位大小姐想出的主意!”
夏湘懵了,她這是什么意思?給我鍍金之后,再迎娶,顯得丞相府更有面子?夏湘很不愿出這個風(fēng)頭,更不愿面對丞相夫人那種不怒自威,又充滿了探索意味的神情。
所以,她依舊垂著頭,假裝賞花賞的入了神。
事實上,杜廣對她的態(tài)度如何,并不十分重要,畢竟,這個世道依然是信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杜廣的態(tài)度如何并不能掀起多大波瀾,也不能改變雙方父母的決定。
如今,頭等重要的事,便是讓丞相夫人否定自己,繼而毀掉那門婚約。
她刻意表現(xiàn)的魂不守舍,又有些懨懨。
乳娘急了,弓著身子小聲提醒著:“小姐,夫人跟您說話呢!”
可別把乳娘急壞了,再者,也不能讓丞相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等急了。所謂失禮可以,卻不能胡鬧。
夏湘演技相當(dāng)好,裝成一副剛回過神來的樣子,唯唯諾諾望著眾人,擺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夫人小姐們只是左顧右盼,并不知道在場哪個才是夏湘。
最好誰都不知道,這事兒就這樣翻過去才好。夏湘望了丞相夫人一眼,連忙垂下頭……裝死!
窗外,李毅拼了全身力氣將杜廣從地上拉起來,聲音急促卻壓得極低:“快起來,起來!有好戲了!”
丞相夫人抿嘴一笑,目光里閃過一絲玩味。
隨后,她望著夏湘,伸出了手:“湘兒,過來!”
湘兒?夫人,您能別這樣套近乎嗎?夏湘怕了,是真的怕了,像這樣一位身份金貴,恪守禮節(jié)的夫人,怎會看不出自己方才的怠慢和失禮?既然看得出,為何還要表現(xiàn)出一副咱倆很熟的樣子?
她將丞相夫人想的太簡單,對自己的演技太過自信。
夫人也不是多么獨具慧眼,她心里想著,若夏湘真的如傳言那般天資聰穎,便娶進(jìn)來也無妨,畢竟夏湘是嫡長女,而杜廣卻是次子,上頭還有個哥哥。
只是,這夏湘若虛有其名,并不見真章,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那就休怪丞相府不講昔日情分了。
這會兒,剛好借著個機會考考這小妮子,看到底是個什么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