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勁松從市場部回辦公室時, 聽到有員工小聲議論什么醫生、急救等,并沒有將聽到的詞語與程歡雪聯系在一起。他知道,程歡雪繁重的工作之余, 一直堅持著練拳健身, 連風寒感冒之類的小病小災都極少有。對于暈血癥, 她也積極治療。
程歡雪在他眼中, 一直是健康而充滿活力的, 且抗壓能力非常非常之強,連他覺得自己一堂堂七尺男兒都難以企及。他常想,到底是什么力量, 讓程歡雪那纖弱的肩膀,堅強地扛起了萬宇的大梁?
是因為歉疚嗎?對撞傷了大哥的歉疚, 以及由此引出的對萬宇可能失去領導人的歉疚和對宋家人的歉疚?畢竟當時大哥裝出來的那個傷勢、醫院給出的診斷, 太嚇人了!
她的心里, 歉疚是肯定有的,不然, 三年來,她不會對父親冷眼的漠視、繼母刻薄的語言和妹妹刻意的刁難處處隱忍,甚至還時時忍耐著許傲芙傲慢的侮辱。
但是,應該不只僅是這樣。僅僅是歉疚,就讓她如此竭盡心神地為萬宇工作甚至可以說是賣命嗎?短短的時間內, 在爺爺施以的高壓下, 她由一個清純爛漫的小女孩蛻變成了精明干練的職場精英, 這其中經歷的重重磨礪, 豈是心有“歉疚”就能承受下來的?
那么, 除了歉疚,還有什么呢?是爺爺背地里說的“責任”嗎?
爺爺曾說, 他沒看錯,程歡雪是個重承諾守信用責任感強烈的好女子,對她施壓,是為了讓她盡快成長。爺爺還說,只要她還能留下來,他們兄弟堅持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都由著他們了,他不會再強求他們承擔壯大家族事業的責任。
可是,這“責任”二字,來由就是她與大哥的協議嗎?會不會因為有那么一點點的感情因素?她和大哥曾是校友,他們以前,會不會有那么一點點的情感交集?
憑程歡雪的聰明,就算當年她少不更事完全被嚇懵了,他宋勁松不相信,過后她會看不出前后種種的紕漏,特別是在大哥的榮耀回歸之后。
但對大哥的出現,她是那么的平靜,平靜得讓他認為她與大哥的結合,完全是因為感情,而不是意外闖入了一場本是與她無關的戲。
大哥對她的感情,他就算是閉著眼睛,也完全看清楚看明白了。大哥對他的警告及爺爺對他的提醒,他也聽到心里了。
只是,只是,還是有那么一絲的心不由己!這三年,他因看戲而入戲,到現在,入戲太深,想要抽身,早已不能!
“喂,聽說請急救大夫的原因是程總昏厥、她丈夫受傷。你說,程總成天獨來獨往的,怎么突然冒出個倜儻英俊的丈夫,兩人還在辦公室弄得一傷一暈的?這也太讓人浮想聯翩了吧?”
路過茶水間的時候,宋勁松聽到有女職員提到的人和事,不由蹙著眉頓住了腳步,疑心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喂,管住自己的嘴巴!”另一人壓著聲音提醒:“秘書室的小秦多問了一句,就被孟婷調到接待前臺了。你作死!”
“喲,明擺著的事還不讓人說?”剛才的聲音變得陰陽怪氣:“美色面前,男人哪能控制得住?聽說還是長達三年的久別。不過咱們老總是不是剛烈了一點,弄到要請醫生急救的程度!”
“別說了!也許根本不是這樣......”
“俊男美女,還能怎樣......”
“啪......”宋勁松的文件夾落在了地上。
“宋總......”兩女職員擠在茶水間門口,戰戰兢兢地垂著頭。
“......知道了。但這件事還有待斟酌......”宋勁松蹲在地上一邊講電話,一邊撿拾散落一地的紙張,還優雅地對不知所措的兩人點點頭還禮。
“行!”宋勁松收起文件夾,緩緩起身:“我和我嫂子再商量下......瞧你說的,雖然我哥回來了,但萬宇還是我嫂子當家......”
進了空無一人的電梯,宋勁松才收起屏幕都沒有亮過的電話,雙眸緊閉,屈指成拳,拳頭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自己額頭上。
“完了,宋總聽到了......”
“不會吧......他在打電話......”
“但愿如此了......叫你不要亂說。聽聽吧,萬宇還是程總做主,不要再跟著宋夫人和許小姐瞎參合了......董事長曾明令宋夫人可以進萬宇大樓,但只限于接待室,任何一間辦公室都不可以。”
“那是在公司,家里不一定!兒子總要聽媽的吧!”
“你傻啊!家里還有老董事長不是?若宋夫人做得了主,她怎么每次來的借口都是看望宋副總,而且副總辦公室門都不進,帶著許小姐在公司逛一圈、亮個相就走人?”
“也是......呃,好像聽說,副總兄妹三,并非現在的宋夫人所處......”
“又嚼什么舌根?你不想要萬宇的飯碗,我還要的!”
“哪不想要?去哪里找這么能吃得香辣可口稱心如意的飯碗......”
“那你就好好想想到底是誰保全了你碗里有飽飯.......經常裁員的大公司多的去了......”
茶水間終于安靜了。而副總辦公室里,臨窗靜立的宋勁松卻覺得自己被吵得頭要爆炸了。
可他的辦公室明明寂靜無聲,除了他自己,別無他人。但宋勁松偏偏就被夾在兩道聲音中,不想聽都不行。他知道,那是被分裂出來的兩個自己在激烈地爭執。
一人說:既然放不下,過去看看吧!
另一人馬上反駁:她是你嫂子!而且有你大哥在!
一人說:親人間也應該相互關心!
另一人立即嘲諷:算了吧,別自欺欺人!你那心思根本與親人間純粹的關心不挨邊!
一人說:那你就這樣放手了?
另一人當即譏笑:還能如何?
一人說:你陪了她近三年!
另一人即刻挖苦:你大哥會陪她一生!
一人說:她值得你去爭取!
另一人立時嘲弄:你想讓她身敗名裂你就去!
一人說:就算不能,讓她知曉也勝過你獨自煩惱!
另一人立馬揶揄:那就等著徒增兩人、三人甚至一家人的煩惱!
......
“我去看大哥,總可以吧?”宋勁松突然嘶聲吼了出來:“大哥受傷了,我只是去看看大哥!”
......你去吧......空氣中的兩人異口同聲回答。
宋勁松的耳邊,也終于安靜了。
“孟婷,聽說,剛才請了醫生?”宋勁松出現在孟婷辦公室的時候,是一貫的幽遠高貴、清雅俊雋。
“宋先生昨天受傷,傷口裂開了。程總她暈血。”昨天在車上,孟婷已經簡單說了當時的情況,所以現在,她只是言簡意賅地匯報:“宋先生怕家里人擔心,所以沒叫家庭醫生。”
“我哥他,傷勢嚴重嗎?”宋勁松突然不敢直視孟婷的眼睛。
“醫生說無大礙。”孟婷職業化地報告。
“......我嫂子呢?”宋勁松終于問了出來。
孟婷眼角閃過一絲詫異,立即恢復正常:“程總只是暈血,醫生已經給她用了藥。宋先生在照顧她。”
“她暈血的癥狀不是好轉了嗎?”上次,工地上工人意外摔傷,血肉模糊,她趕過去,已經能直視那些血色,有條不紊地安排各項工作。
“醫生說,關心則亂。”孟婷的話語淡淡的:“有些沒有暈血癥的人,看到親人受傷,也可能出現暈血的癥狀。”
“他們,還在辦公室?”宋勁松問。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淡淡的落寂的清冷。
“是的!”孟婷簡單地吐出兩個字。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雖然這是老爺子的授意,她只能照辦,但宋勁松已經呼出“嫂子”二字,她就不該再那么殘忍地說什么“關心則亂”等等了,就算醫生的原話如此。
“謝謝你!”宋勁松抬抬手,艱難地笑笑:“我去看看他們。”
“我幫您開門!”
“不用,我自己去敲門!”宋勁松阻止了要離開辦公室的孟婷。
里間的休息室里,宋承懷的一番話,讓程歡雪的淚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
“乖,別哭了!”宋承懷繼續輕柔地吻著那些晶瑩的淚珠,沉啞的聲音猶如在低吟纏綿的夜曲。
程歡雪仍舊閉著雙眸,淚雨如簾。她已經有三年時間沒流過淚了,她已經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會哭的人了。宋承懷短短的幾句話,勾出了她壓抑在心中的種種委屈,讓她就是想哭想流淚,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人前她一直端著一副無堅不摧的樣子,可內心深處,她仍是個渴盼疼愛和呵護的小女人。三年了,三年沒有人如此溫存地待過她。而她,也從來不敢將自己柔弱的一面暴露在他人眼前!
“乖!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吧!”宋承懷疼惜地用手指輕拭著程歡雪眼角的淚,對隨著她的淚水抽離出來的絲絲委屈感同身受。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必定是承受許多常人不能接受之委屈!
“起來!”許久,程歡雪終于不哭了。抬手擋開宋承懷還在她臉上摩挲的手指,瞪眼看他,讓他起身。
“不哭了?”宋承懷沒有動。
“嗯!”程歡雪點點頭,用鼻音應了一聲,眼睛還是沒有睜開,但臉上慢慢漫出些緋色。她和宋承懷,嚴格地說,并不熟,但她居然忍不住在他面前失態痛哭。宋承懷那幾句話,怎么就字字砸在了她的心上,讓她的心墻瞬間坍塌,讓她只想倚在他的懷里流淚?
“真不哭了?”宋承懷重復問了一句,還是沒動,他真不想起來。這懷里有只柔軟的小貓咪的感覺,真好!
“宋承懷!”一股惱怒之氣沖致頭頂,程歡雪嬌喝了一聲,睜開了一雙水眸。那如寶石般的眸子,被淚水滌蕩之后,更是盈盈明澈,散發著萬千光華。
宋承懷就那么呆呆地凝著那雙凝水生輝的眸子,整個人都被眸潭深處的靈魂吸引了去。
程歡雪錯愕地瞪大眼睛,卻正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滿滿地映在那雙墨色琉璃般熠熠生輝的眸瞳里。
“老婆!”宋承懷啞聲低呼,薄薄的雙唇唇,毫無預警柔柔地落在了程歡雪的唇上。四片唇瓣相觸的那一瞬,強烈的電流迅速躥遍了兩人的全身,擊得兩人的心臟一陣微顫......
不遠處,敲門不見應答,便推開外間虛掩的門進來的宋勁松,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這一生,注定是錯過了!可是,你知道嗎,如若相愛,我定與你攜手到老;如若不能,我必護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