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椒閣中,謝林媛正立在書案邊,揮毫潑墨,描繪著一副池塘小景。
宮女荷香走進來,輕聲道:“娘娘,云姬回來了,弄了一身的墨汁,聽鳳舞說,是被殿下責罵了。”
謝林媛雅致的面上露出一絲微笑:“她今天公然在御花園跟秦王不清不楚的,殿下自然要生氣。”
“是呢,早有傳說,說秦王在瑄華宮的時候,就跟淑妃娘娘要過云姬,淑妃不肯給。卻沒想到,最后來了東宮。”
“哼!也不過是個攀龍附鳳的俗氣貨色。”謝林媛抬手又在畫上加了幾筆:“剛見她,還以為能跟太子妃一爭呢。”
“雖然有瑄華宮背景,但殿下最忌諱的就是那里了,自然討不到好。”荷香說著撇撇嘴:“不過白天可惜了,殿下若當場責備她,才有好戲看。”
“可是,殿下向秦王發火了。”謝林媛道:“殿下別看平日里冷冰冰的,卻是個愛面子的人。斥責云姬,自然要等回了府,關起門來。”
謝林媛說著,突然皺皺眉頭,伸手將那幅畫撕掉。
荷香急忙上前收拾:“怎么?娘娘又沒畫好?”
“哼!不過是一幅未完成的小畫,那其中神韻,為何如此難學呢?”
荷香安慰道:“娘娘丹青功底深厚,若不是殿下不舍得將畫給娘娘多看幾眼,娘娘豈有學不會的道理。”
收拾了殘紙又道:“只是奴婢不明白,殿下的藏畫那么多,娘娘為何單單要臨摹那副沒畫完的話呢?”
“你懂什么,那幅畫對殿下來說最重要了,若是我能臨摹出來……”謝林媛咬咬嘴唇,將后半句咽下去,沉聲道:“須得找個機會再看看那畫才行。”
黑夜里,烏云悄悄地遮住了月亮,北風呼呼地吹了一陣,便飄起雪花。
晉安城往北二十里名為文井的山上,幾匹馬在風雪中奔馳在山路上。那些馬匹都氣喘吁吁,口鼻處掛著厚厚的白霜和一串串冰溜子,顯見的已經奔波多時。
馬上的人都是商人打扮,領頭的奔上一個轉彎處,瞇著眼睛透過風雪往山上望去。
不一會兒又折返回來,對隊伍中身著貂皮大氅的人道:“老板,前面彎路盡頭便是了,在下已經看到廟宇飛檐。”
那身著貂皮大氅的人點點頭,幾個人又重新上路。約莫在山路上又奔馳了半個時辰。行至路的盡頭,一座蒼涼肅穆的廟宇赫然立在昏暗的山坳里。廟宇山門上面一塊木匾,上書“凈禪寺”。
雖然山門和墻壁已經有些破敗,但寺廟規模還是不小,層層疊疊的房檐一直延續到山上。
為首的那人下了馬,在山門上很有規律的敲了敲,山門吱呀一聲,開了個縫。一個居士模樣的人看見那首領,立刻激動道:“褚將軍!”
“張大人,趕快開門,赤帝到了。”
雪已經停了,風卻更緊。凈禪寺外面立著的幾個和尚搓搓凍僵的手,警惕地看著寺外。
寺廟后山一個隱秘的院子里,正房廳堂中燭光搖曳,那身著貂皮大氅的人已經換上常服,端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
那人站著一張線條剛硬的面孔,兩道濃黑眉毛下面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眼仁很小,眼白很多,顯得陰鷙詭譎。
他左眉毛處有一條斜向的疤痕,在他膚色偏深的面孔上十分明顯。
“臣等叩見赤帝陛下,赤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幾十個居士和和尚裝扮的人跪在地上,對著此人行三拜九叩大禮。原來此人便是廢帝王靖——那個自詡為赤帝的亡國之君。
緊跟在他身邊,被稱為褚將軍的,便是西燕曾經的衛國將軍——褚連橋。
見眾人都已就位,褚連橋開對方才開門的那位道:“張大人,陛下想見見季家軍那幾位。”
“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被稱為張大人的,名叫張云昌,曾經是西燕吏部郎中。當年因為家中禮佛,曾經歷代資助凈禪寺,跟這里的方丈頗有交情。
晉安淪陷后,張云昌便帶領晉安城中殘余的廢帝余黨,躲進這里。由于凈禪寺地處偏遠,文井山路險峻,寺廟里面又格局復雜,所以王靖便將這兒當成一個反大魏的大本營,悄悄發展起來。
幾個小販打扮的人被外面的和尚推進來,為首的胖子一見到王靖,立刻“撲通”一下跪下來,聲淚俱下地道:“陛下——金忠無顏面對陛下!無顏面對季家軍三萬將士!臣下只恨自己不能手刃司馬燦,以死報效陛下!”
“那你為何還活著!”王靖的聲音沙啞地響起,仿佛一把矬子挫在鐵器上。
金忠一愣,滿臉涕淚地僵在那里。一雙小眼睛巴巴地瞅著王靖,驚恐從黃豆大小的眼仁里擴散開來。
褚連橋面色冷峻地朝張云昌使個眼色,張云昌揮揮手,身后幾個和尚打扮的立刻一擁而上,將金忠拖了出去。
“陛下饒命!陛下——請再給微臣一個機會!陛下——”金忠殺豬般的嚎叫漸漸遠去,接著戛然而止。
廳堂中鴉雀無聲,其余跪在地上的人們都大氣不敢出,低頭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王靖鷹眼微睜,掃了下那些跪著的人,沉聲道:“誰是邢錚?”
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人抬了抬頭道:“回陛下的話,微臣是邢錚。”
王靖打眼看去,只見那年輕人膀闊腰圓,劍眉星目,即使是一身布衣,依然英氣十足。
“你就是以一人之力,狂殺齊建業淮南軍數十人,將副將金忠救出來的那個校尉?”
“情勢緊迫,微臣只是盡一己之力。”
“聽說當初你也曾力勸季傳海不要跟齊建業走得太近。”
“微臣人微言輕,季將軍并未理會。事后,微臣一直在自責,想當初若是拼死勸諫,也不至于……”
“愚鈍貪婪之人,是聽不進去勸諫的。”王靖說罷,對褚連橋點點頭。
褚連橋立刻道:“陛下有旨,邢錚功勛卓著,又有以一當百的勇猛,特提拔為左武大夫,駐守凈禪寺營,聽候張大人調遣。”
邢錚一聽,立刻叩首道:“炎帝萬歲!萬萬歲!”
一番獎賞懲罰,諸位人等散去,只留下一些要員在廳堂中。
王靖冷冷地看著張云昌問道:“宮中縱火計劃如何失敗?”
張云昌額上冒出冷汗:“全嬤嬤不敢自己動手,怕會暴露,便找了個替死鬼。誰知道那孩子失手點著自己,闖了禍。”
“哼!全嬤嬤這老貨,不是自詡功高蓋主,死忠太后么?到節骨眼上也不過如此。”王靖嘲諷地笑笑:“不過這計劃朕原本就覺得太過愚笨,司馬燦并不為懼,要下手,還得從司馬明昊身上。”
“可是司馬明昊為人冷酷、治下嚴謹,又沒有其他嗜好,很難接近。”張云昌嘆氣道:“曾經好不容易送進去一個彈琴的明珠,卻被太子妃廢了手腳趕出來。”
王靖面色一沉:“太子妃?莊卿則家的那個悍婦么?”
“正是。”
“哼!司馬明昊真是陰險,居然利用莊秀雯的善妒來解決掉明珠。”王靖沉吟道:“不過,是人就有弱點,他司馬明昊也不是神明,總會有軟肋。”
“不過……”王靖眼神陰下來道:“此事要暗中調查。”
張云昌不解地道:“陛下,請明示。”
“朕懷疑,咱們這些人之中,有大魏奸細。”王靖道:“聽聞上次齊建業之所以突然反水,是因為有人上折子彈劾他貪贓枉法、勾結逆黨。”
“確實如此。”張云昌道:“微臣打聽到似乎是莊卿只是自己的學生——曲州刺史所為。”
王靖面色陰沉,緩緩地道:“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曲州雖然距離淮南州很近,可是曲州刺史有天大的本事也斷不可能將齊建業的底細徹查那么清楚。”
張云昌思忖一會兒,恍然道:“陛下是說,咱們這邊有人將那些證據通過什么途徑告知了曲州刺史?”
“正是如此。”王靖冷冷地道:“若非是齊建業自己那里被埋了眼線,便是季傳海這邊被釘了細作。”
“是,臣等定當細細偵查,將這細作揪出來,為兩萬將士報仇。”
數日后,晉安東宮侍妾宅院。
云姬走到門外,看著晴朗的天空。
“姑娘,若不然,咱們去御花園走走?”鳳舞道:“好久沒去過了。”
云姬思忖一刻,搖搖頭:“還是算了。”
鳳舞知道她因為上次御花園的事情心有余悸,便也沒再多說,只道:“那姑娘站一會子就進去吧,雖說懶姑娘那藥的確神效,傷已經不礙事,可外面凍得透心涼呢。”
“這就覺得冷了,若是上山,又該如何?”冷冷的聲音從門外飄來,司馬明昊邁步走進院子。
“奴婢見過殿下。”云姬面上不禁一紅,自那日在書房親密之后,云姬便未能再見司馬明昊。
今日見到,卻又想起那日的事情,不禁拘謹起來。
司馬明昊卻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打量一下云姬:“這披風著實薄了些,確不抵寒冷。”說罷向路元里揮揮手。
路元里急忙捧著一個大托盤走上前道:“云姬姑娘,這是殿下賞給您的雪狐大氅,您要不要試試。”
云姬有些納悶,不知道司馬明昊為何突然要賞自己這大氅,正猶豫著,鳳舞卻已經歡喜地接過來,展開大氅披在云姬身上。
那是上好的雪狐皮精挑細選出來的,只留腹部最溫暖厚實、絨毛最多的一塊拼接而成。
大氅的面料則是上好的妃色錦緞,繡著淡青的小花,既高貴又雅致。
方披上身,云姬便感覺一陣暖烘烘的,連手爐也幾乎不用了。
“喜歡么?”司馬明昊冷聲問道。
云姬羞澀地點點頭,雖然有些唐突,但這么好的東西,哪兒有不喜歡的道理。
“那就好,本王這些日子都忙于朝政,未能見你。今日有空想去散散心,你可愿意同行?”
“奴婢么?”云姬不禁一陣高興,總算可以出去走走:“要去哪兒?御花園么?”
司馬明昊面色一冷:“你那么喜歡那個地方?”
云姬趕忙壓住心情,低頭道:“不是,是殿下說出去散心。”
“你只跟著來就是。”
司馬明昊說著轉身往外走,云姬急忙跟在后面。
剛才還問云姬意見,其實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不過云姬沒所謂,只要能出去,不憋在這東宮里,她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