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飛云亭外, 立著一個身著素衣素袍的年輕王爺,看上去年齡跟司馬明昊相仿,只是身材更加粗壯。
他面型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兩道有些雜亂的眉毛壓得非常低, 眼窩很深, 眉毛看上去就像壓在眼睛上。
深眼窩中的一雙眼睛閃著陰鷙卻精明的光芒, 配著此時面上驚訝和輕浮的微笑, 讓云姬全無好感。
雖然之前從未謀面,但看他一身素衣,便知道定是剛剛辦完喪事的齊家親戚, 當下也并沒給臉色,只繼續轉頭作畫。
哪里知道, 那人卻并沒走開, 反而若無其事地走向云姬道:“云側妃原來也嗜好丹青, 本侯還以為東宮只有謝側妃才有此一好?!?
邊說邊推開擋著的鳳舞,湊到云姬身邊低頭看著畫紙道:“嘖嘖, 真乃好筆法,太子殿下也真是有福,左右相擁的居然都是如此有才色的美女。”
云姬不禁皺皺眉頭,索性放下畫筆,對鳳舞道:“鳳舞, 我累了, 咱們回去吧。”
“怎么?本侯的夸獎, 側妃不受用么?”那人居然毫不避諱地轉身攔住云姬去路。
云姬面色一沉, 剛要發火, 卻只見杜長生搶一步擋在云姬前面,行禮道:“回稟淮南侯, 云側妃已經身懷有孕,實在是不能在此吹風太久,還請侯爺見諒?!?
云記這才明白,難怪此人如此放肆,竟是齊建業那個獨子——齊天佑。
齊天佑聽了卻挑挑眉毛道:“哼!本侯還以為司馬明昊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呢,當初東宮一直沒有子嗣。本候心想這是遵守北疆阿茹娜公主的誓約,甚是佩服。卻沒想到……”
一雙眼睛卻始終打量著云姬,那眸子中的神色讓云姬十分不自在:“不過見了云側妃,本候倒是能體諒太子殿下的心。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嬌娘,什么青梅竹馬,都能砍成劈柴點火燒了?!?
云姬實在聽不下去,也不屑于禮數,伸手將齊天佑推到一邊,面色慍怒地往飛云亭下走去。
齊天佑伸手在被云姬推搡的肩頭摸摸,眼光追尋著云姬窈窕的身影,自語道:“既絕色、有才華,還有點小脾氣。呵呵,怪不得將太子和秦王都迷得五迷三道。司馬明昊,你何德何能,還處處都占盡上風。”
說著一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冒出陰寒的光芒。
出了御花園,鳳舞忍不住道:“這淮南侯怎么如此不識體統,不知道外男見了嬪妃需回避的祖制么?”
“嗨!淮南侯一家,什么時候將祖制規矩放在眼里過?!倍砰L生嘆口氣道:“以后記得,看見他遠遠地就要躲開,省的生事?!?
云姬皺皺眉頭,問杜長生道:“方才淮南侯提到的阿茹娜公主,是什么人?”
“回娘娘的話,阿茹娜公主是北疆小國泰古的公主?;噬显诒苯臅r候,跟泰古可汗是生死之交,皇上出兵討逆之時,泰古可汗還借了三萬精騎兵給皇上?,F在晉王的驃騎營里還有一萬泰古勇士。”
“是么?原來真的是青梅竹馬……”云姬面色不悅地喃喃著,不再說話。
夜晚,雎悅宮中,云姬伏在司馬明昊的臂彎里,一道很明顯的疤痕蜿蜒在司馬明昊結實的胸口上,足足有云姬一個手掌那么長。
云姬纖細的手指在那疤痕上慢慢地順滑著,輕聲問道:
“殿下這條疤,是在北疆時留下的么?”
“這條不是,是在進擊晉安的時候,被敵人的長戈手伏擊留下的?!?
“長戈?”云姬脊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畫面只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是不是很痛?”
“還好。”司馬明昊道淡淡地道:“沙場征戰,哪兒有不受傷的?!?
“如果是臣妾,恐怕要哭出來?!?
“是么?也不一定??茨惚惶渝虺赡菢?,都一聲未吭。”
云姬調皮地眨眨眼睛:“臣妾若是說,因為疼的出不了聲,殿下信么?”
“當然信?!彼抉R明昊寒冷的眸子,只在注視云姬的時候會閃出極其溫柔的光:“因為當時,本王的心也痛死了,比長戈挑刺,還要痛?!?
云姬羞澀地笑笑,輕輕將小腦袋埋進司馬明昊的懷里,眼睛卻還看著那條疤痕:“那寒炙膏,殿下不是一直隨身帶著,為何不用它來療傷。臣妾用它,幾乎都沒留下什么疤痕呢?!?
“男人留下幾條疤痕算什么,再說寒炙膏配料珍奇,原本就沒多少。而且會配置的人又遠在天邊,怎么舍得用。”
云姬咬咬嘴唇,還是將心里話說出來:“殿下是因為沒人配置才舍不得用,還是因為配置的人,才舍不得用?”
司馬明昊微蹙下眉頭,低下頭,俯視著云姬那張醋意十足的小臉,冷聲問道:“你聽誰說什么了么?”
“也沒誰,只是偶爾聽說,北疆泰古國有位美麗動人的公主,名叫阿茹娜的,不但精通騎射,還很會配置金創藥。比如說……寒炙膏什么的。”
司馬明昊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伸手將云姬抱上來:“怎么?也有你為本王吃醋的一天?來,讓本王好好嘗嘗,你這渾身上下,哪里是最酸的?!?
司衣間后院一個偏僻的倉庫中,只燃著一支小小的油燈,賈維和全嬤嬤面色肅然地面對面坐在一張堆放賬本的小桌子旁邊。
二人誰也沒有看著誰,都冷著臉,豆大的油燈照耀下,小屋的氣氛幾乎壓抑到極點。
突然,油燈火苗晃一晃,二人同時抬頭,往旁邊的黑暗中望去。只見后窗無聲地關上,一個黑影慢慢走到燈光下。那人夜行衣,身材嬌小玲瓏。
油燈將那人慘白的臉色映照出來,竟是藍月。
只是平日里嫵媚的柳眉細眼,此時卻犀利深沉,跟那個柔媚的舞姬判若兩人。
“藍月姑娘你的傷勢如何?”賈維急忙站起身來問。
藍月擺擺手,沉聲道:“長話短說,此次刺殺失敗的消息,我已經傳給凈禪寺。雖然我還未暴露,但也堅持不了多久。司馬明昊的禁衛軍和司馬明軒的御林軍為了邀功,都加緊調查?!?
全嬤嬤嘆口氣道:“怎么會失手?明明萬無一失。”
藍月沒有立刻說話,只冷冷地打量著兩人,須臾才道:“若不是我們中間有細作,便是凈禪寺有內奸。”
“我們中間?”賈維皺皺眉頭,抬眼看向全嬤嬤。
“你們都看我做什么?”全嬤嬤面色一寒:“你們認為,我會背叛太后,盡心服侍那個什么都不是的淑妃么?”
藍月收回目光,冷聲道:“唯今之計,便只能靜待凈禪寺指令。還有,宮里最近守衛森嚴,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便不要見面了?!?
說罷,身影往黑暗中一退,油燈撲閃,后窗徐徐一動,藍月便不見了。
全嬤嬤眉頭緊鎖,轉身走出了小庫房。
冬日的深夜寒冷而寂靜,全嬤嬤腳步沉重。兩次失手,雖然藍月和賈維都沒說過什么,但很明顯,他們都不相信自己。
全嬤嬤理解他們,自己不忠于王靖,不被采信很正常。但若是就這樣被抓到,到那邊見了太后怎么說,說有個賤人占了您的宮殿,睡了您的鳳床,將您最喜愛的黃花梨木屏風擺在自己床前作妖……
全嬤嬤深深地吸了口無比寒冷的空氣,雙目中泛出堅定而決絕的光芒。
凈禪寺中,王靖陰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張云昌,嘴唇幾乎未動,只用喉嚨擠出沙啞的聲音:“朕是聽錯了么?你們刺殺司馬明昊失敗,竟被他借機殺了齊建業?!”
“回陛下的話,正是如此,齊建業的葬禮在剛剛在晉安舉行完畢,藍月的情報也到了……”
“啪”一聲,茶杯在張云昌面前的地板上摔得粉碎,濺起來的瓷渣在張云昌面上立刻留下幾道猩紅的劃痕。
“陛下贖罪!微臣辦事不力!”張云昌匍匐在地上,也顧不得滿地碎瓷渣,磕頭山響。
王靖額上青筋暴起,咬牙半晌道:“司馬明昊居然敢將朕當成傻子耍弄!”
立在旁邊的褚連橋緊鎖眉頭道:“陛下,恐怕還是咱們這邊有潛伏的細作,將消息泄露出去。否則司馬明昊再怎么精明,都無法知道我們刺殺的細節?!?
王靖面部肌肉動動,陰鷙地掃了在場人們一眼,冷聲道:“不可能,朕絕對相信,能在這里的,必都是忠于朕的人?!?
在場眾人急忙跪下道:“陛下明鑒!萬歲萬歲萬萬歲!”
“算了。”王靖似乎冷靜下來,揮揮手道:“朕累了,你們都跪安吧。”
張云昌滿面疑惑地看看褚連橋,褚連橋向他點點頭,方才敢站起身來,低著頭退出去。
看看四下無人,王靖面色一冷,對褚連橋道:“給朕好好徹查所有知道此次情報的人,務必將這個細作揪出來。”說著咬咬牙:“朕一定會將他的心肝都盛在盒子里,當做賀禮送給司馬明昊!”
東宮書房之中,謝林媛弱柳扶風地走進來,施施然行禮道:“殿下,可記得答應臣妾,今日借那小畫一看。”
司馬明昊頭也沒抬地道:“路元里,你帶側妃到后面去?!?
“是,殿下?!甭吩镒呱锨皝?,對謝林媛道:“側妃請,小畫已經在側殿準備好了?!?
謝林媛看看司馬明昊,嘴角的笑容僵一僵,旋即又重新堆起溫柔的笑容,跟著路元里走進側殿。
這時候,外面報道:“晉王殿下求見?!?
“傳?!彼抉R明昊放下手中的奏章抬起頭來。
“皇兄,齊建業刺殺案有了新進展?!彼抉R明卓一進來便道:“指揮使秦陽,發現了隱藏刺殺匕首的器物?!?
說罷他身邊跟著的一個禁衛軍將領施禮道:“屬下見過太子殿下。”然后將手中一個用布裹著的圓形東西放在桌案上。
司馬明昊眉頭微蹙:“是什么?”
“是個盛糕點的托盤,這個是擺在齊建業面前的桌上?!?
此時,在側殿的謝林媛正欲下筆的手突然哆嗦一下,一滴墨汁地在畫紙上,滿滿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