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滄瀾說女人太聰明,就不是好事,他害白冰魄,與其說是在教訓她在他眼皮下助我,不如說是在警告我,我是他手上的熟柿子,目前看起來有營養味道好,但若是果真觸怒了他,他也會把我捏個稀爛。
我額頭疼得厲害,心中痛悔得想將我自己的臉撕下來賠給冰魄。
但我的臉也許不能讓她好受多少。
白冰魄傷心過度,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說。我敲著她的門,仔細地思索了半天,終于想到了勸說的話:“蚩靈教的神功能將慕容希死而復生,容貌也是算不得什么的。葉痕這小鬼便有煥顏大法,畫春院的姑娘們是明證啊。”我雖然想拿我自己去說服她,但總歸存了些私心。
我還是說不出我自己原來是個黃臉的丑姑娘。
我頓了頓:“當年葉痕在我肩頭咬了極深的一個牙印,后來他只為我度了些真氣,便將牙印輕輕抹掉了,你若是不信,我給你看。”
她的哭聲漸漸停息,我終于松了口氣:“你的仇我會幫你報的,血滄瀾……血滄瀾……我,我一定不會饒過他!”
我說出這話的時候剜心一樣的疼。這一疼不知怎地牽引上去,我眼眶里的水滑了一滑,掉下幾滴淚。
我想我是不能為一個小人流眼淚的。
她一直不開門,我只怕她做什么傻事,便使出力氣推門進去。
窗帷搖擺晃動不止,我瞧見桌前紙上的黑字:“我回藥王谷了。”
——
我和蘇不敗跟著司空空姐弟,一起向蚩靈山行進。
現在的江湖很不安穩,因為慕容希這個傳說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即將復活,中原武林都瘋了似的涌向極北的蚩靈山。
我們一行人被堵得上不了山,但因為喬裝打扮成富戶,倒也沒人認得出來。
來時正是四月,臨近蚩靈山的市鎮仍是穿著厚重的氈衣,來往之人從頭到腳皆裹得十分嚴實,只怕一絲風漏進來便會染上風寒。
血滄瀾向中原武林放了狠話,哪個門派能砍下妖女人頭,獎賞黃金萬兩和“江湖第一門派”牌匾一塊,砍下她人頭那人更能獲得盟主親筆簽名“我是大俠”馬褂一件;而若是哪個門派能殺死魔尊鳴光教主,他就將武林盟主之位出,還一并獻上劍叱閣的鎮閣之寶八荒劍。這劍是二十年前爭得你死我活的天下第一劍,誰得了便可號令天下,據說我師父二十余年前奪到這劍藏于劍叱閣后,江湖上才有了“劍圣”的名號。現下他老人家天天拿著這劍當拐杖、做晾衣桿,我從來沒看出什么稀奇來,倒是師父說過,這劍現在可比他混江湖的時候用處大得許多。
血滄瀾竟然將主意打到我師父的劍上,是欺辱我師父年老體衰么?那他可打錯了算盤。
蘇不敗包打聽將這些偷聽來的消息告訴我后,我冷哼了好幾聲。血滄瀾這武林盟主本來就做得不光彩,如今還做起噱頭。現下連一些個小門小派也紅了眼,蜂擁過去圍堵在蚩靈山下,我們所在的這個鎮子,正是所有江湖人士的聚集之處。
蘇不敗分析說:“這些人多半不是想當盟主拿八荒劍,他們自然也曉得沒什么能耐號令江湖。江湖習慣,哪里熱鬧就往哪里擠,江湖本年度頭等大事,不蹭一腳怎么叫江湖人?興許便叫響了名頭,何樂不為呢?”
司空空一手甩在蘇不敗的腦袋上,眼波流盼,嘴唇欲滴:“小敗敗,本使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蘇不敗含情脈脈:“空空,我何嘗不是呢…….”
司空空一把勾住他的腦袋,努努嘴:“小敗敗~”
蘇不敗:“空空……”
司空空:“敗敗~”
我是不知他們什么時候改了稱呼,但這稱呼還是著實讓我惡心了一把。
我于是尋了個機會溜出來緩緩,臨出門前忍不住回頭,司空空正拎起司空滿的衣襟將他甩了出來,附贈一句話:“小敗敗活著是老娘的男人,死了你也不準吸他的墓穴,滾外邊去。”
司空滿摔出來時,不滿地跟我嘟喃了一句:“這不知廉恥的娘們,人家跟她怎么也不像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姐妹啊。娘胎里跟我搶吃食,娘胎外跟我搶衣服,現下還敢嫌棄我……”說著甩了甩手指里捏著的紅色巾帕,罵罵咧咧爬窗眼前偷看去了。
我自然是不想偷看的,我可是名門正派,劍圣弟子,要看也是光明正大的看,我走了半里,覺得活春宮可能并不是完全沒有意思的,至少有教學意味,我于是下定決心打算折返回去。
正轉頭間,余光瞥見一個包裹如粽子的人影,還約莫是個十來歲少年的模樣。只是眼眸才將將掃過,少年卻又不見了蹤影,我覺得奇怪,便琢磨著朝他可能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心里隱約在想,難道是葉痕那小鬼?可也不對啊,他不是長得著急了些么?用了接骨之法,還日日修煉魔教的神功,將自己變作十六歲大小,正是青蔥俊俏美味可人的時候,害得我對著他都臉紅,實在是大大的不恥,不恥。
我正納悶,卻低頭瞧見地上有血色的斑點,仔細辨認,遠處也有,蜿蜒而去向前方半坡的松林里去。
我跟隨過去,運了內力輕功飛快地尋找,終于在高處積雪的松林里瞧見一個蹣跚的小孩身影,我瞧他走得慢得很,倒遠不是葉痕的速度,我便松了口氣,慢悠悠地走過去,只是低頭卻看到血滴在雪上滲下去的小洞,不盡一驚,脫口大叫:“你是不是葉痕!”
前面的小孩倏忽挺住,然后一仰頭,倒了下去。
我急忙奔過去,將他面上的氈帽圍脖往外扯了扯,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葉痕正在大口大口的喘氣,嘴里是不是嘔出一兩口痰大小的鮮血。他的這張臉比他離開時年幼了許多,甚至比他在錢塘初見我時還更要小些,我又是心疼又是奇怪,摸了摸他發燙的小臉蛋,使了勁力背起他,讓他的小胳膊環住我的脖頸。
我將他背好了,喉頭有些莫名的哽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回奔,卻聽他在我背上用稚嫩童聲說:“我懷疑是血滄瀾的人……趁我正在閉關練功,不知怎地騙過教眾闖了進來,我……我給他打了一掌,走火入魔,能活著逃出來找到你著實不容易,現下我被打回原形不說,怕是,怕是撐不過去……”
我眼里有些迷糊,狠狠地罵他:“你是葉小鬼又不是孫猴子,打回原形,你有其他模樣么?如果有,你就立刻變一個出來。”
葉痕趴在我肩頭,向我的后頸吐著溫熱的氣:“我要真是孫猴子,就立刻變作一個俊朗高大的男子娶了你去,不僅娶了你,還要生出一個小小鬼,讓他日日煩得你抓耳撓腮,叫苦不迭……”
我真是要氣瘋急瘋了。
我問他:“鳴光教主呢,他為什么不看住你,為什么不救你?”
他睜開微瞇的眼睛:“你猜教主姓什么?”
他這答非所問的本領著實有水平,我壓著脾氣嘆口氣:“難道姓福嗎?”
他的身子有些往下墜,他于是很不客氣地在我背上挪了挪,挪舒服了才說:“他最近大約是很幸福。還有,他姓慕容。”
我疑惑了半晌,才答他:“和那個要蘇醒的慕容希一個姓?”
葉痕嘆口氣:“蠢貨秋小七,你總算聰明了一回。慕容希是教主親妹,若不然,中原武林怎么會奉她為魔女妖女,痛恨至斯?教主這些年都蹲在她的冰棺前面研究復活之法,如今正是大功告成之際,片刻不能離開,更不能給歹人可趁之機,自然一時顧及不到我。我是與你待久了腦袋不靈光,竟然這時候練功,真是自作孽,秋小七,你究竟對我的腦袋做了什么?”
我見他自己都性命不保,還在我背上說得亢奮異常,真是要氣背過去,于是說:“她也就值個血滄瀾簽名的馬褂,有什么稀罕的,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又從小鬼頭變作小屁孩,我看你下一步就差穿開襠躺在襁褓里了。”
他摟著我的胳膊緊了緊:“那也好,你得抱著我不能松手。”
我說:“我一定將你放籃子里漂水里去,我就是這么來的。”
他忽然說:“秋小七,我冷。”
我:“你堅持一下,很快便到了。”
他哆嗦著說:“前方有個木屋子,你將我送到那里去,麻利些給我生火暖暖身子再回去。我們這時候回去客棧,難道要看善賞和那書生的活春宮么?”
我正要說我便是這么打算的,一時語塞臉紅,就沒說出來。
最后我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將他送進了半坡里的木屋中,我用樹枝為他生了火,他躺在草垛中,伸出兩條胳膊,一旁的火焰在他的眼眸里跳躍,紅撲撲的面頰上掛著迷離的笑容,露出兩顆虎牙:“嘿嘿,秋小七,我這次醒來時有許多的愿望,第一個已經在六歲時實現了,現下還有個最大的愿望,你看我快死了,要不就幫我實現?”
我點了點頭,隨后問他:“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說:“我上輩子死的時候是童子身,這輩子若還是如此,著實冤屈得可怕。所以現下我得抓緊破個那啥。你考慮考慮......”
我一巴掌給他扇過去,臨到他那可憐巴巴瞪著大眼的小紅臉時,卻又忍住沒拍下去。
我站起來,故作鎮定地說:“你等著,我給你找個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