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希進得門來, 沒和我說了兩句話,也聞到了我們懷裡的酒香。
這是我師父釀的酒,我瞧她眼裡晃過一絲晶瑩, 嘴上卻帶著冷笑, 一把將酒罈子從我手裡奪過來, 深嗅一口, 說:“老匹夫倒還記得我是怎麼釀酒的?!?
她捧著嗅過, 卻不喝,又將酒罈擲了回來。
葉痕在我腿上睜開眼睛傻笑著:“尊主怎麼不嚐嚐這味道?”
慕容希撫著桃樹的枝椏淡淡說:“我沉睡如死二十年才忘掉的味道,做什麼再憶起來?”
我說:“葉痕, 你起來?!?
葉痕黏著我,嚷嚷:“頭……頭暈……”
藥王谷主將那公豬擡去廚房後彎了出來。聽到有人說頭暈, 他像餓狼撲食一樣抱住了葉痕的身軀, 娘腔娘腔地說:“老夫給葉教主診斷診斷。”
葉痕架不住谷主的熱情, 卻仍是身子一抖,自己利索地站了起來。但他仍舊有些虛弱, 這一個躲閃不及,就被谷主連拉帶扯地拉進了房裡去。
我從地上撿起我扔下的劍,向著慕容希說:“雖然我敬您是我師父,可有些事情也要了一了了。”
她身上的淡白衫子素得很,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恍惚想起蘇不敗給我講她的傳說時, 說道她但凡出現, 總會著金色的衫子, 十里之內金衣耀目, 旁人就知道是慕容希來了。
我一時好奇,就順帶問了一句:“五年來都沒瞧見師父穿金衣呢?”
慕容希也執了鞭子望著我, 原以爲我要同她算賬,卻聽我冷不丁問了一句沒邊的話,於是答:“那是二十年前的慕容希,二十年後,只有著素衣的沙老孃?!?
她先縱身上來,我們打鬥在一處。軟鞭與軟劍相互糾纏,我趁著咄咄逼人的劍勢說:“爲什麼要給血滄瀾助力,將冰棺裡的人害死,讓我師父誤以爲你死了?爲什麼又借血滄瀾的手,將我推下山崖,卻又將我救活?你究竟是存的什麼心?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我的仇人還是恩師?”
我邊說邊打,總歸是從嘴邊走岔了氣息,步伐和劍法都越來越凌亂,最後她的鞭子襲來將劍卷出,甩在一旁地上,她鞭裡的力氣將我迫得跪在地上,隨後輕蔑地望著我:“劍走形還是走心,決定你的死生。你和我相鬥,卻不用心在較量上,反而在求我的答案。明明不想殺我卻偏要來激我,若是以前的我,你早就屍骨無存了?!?
我既然跪了,索性就跪著問:“我心裡有一個答案,其實你不是想害我師父,而是刺激血滄瀾吧?”
慕容希點頭,眼裡對著我有些讚許地說:“血滄瀾明知道他並沒有那個本事,還想要試一試去毀冰棺,既然如此,我爲什麼不成全他?至於你,他的心裡有殺你的惡念,我也去成全他。至少在他看來,他想殺的人都死了,我要好好瞧瞧,我這兒子將來會是什麼樣。”
她笑了笑,蹲坐在桃樹下埋酒的土旁,一邊說一邊向下挖著:“他和我的兒子,貪婪權勢,迷戀殺伐,倒是和我們一樣。”
我瞧著她:“你成全了他殺人的慾望,又讓我告訴他你沒有死,究竟是想教化他悔罪改過呢,還是想刺激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惡人?我實在不明白?!?
慕容希繼續挖著,瞟我一眼:“你師父和你墜崖,都是我所救,也都是我促成,既然如此,其實你已無仇可報。但你恨血滄瀾害你多次的陰險,你要做的,就只是打敗他成爲天下第一劍道,而我會幫你。至於我如何教養兒子……”
她已經將我師父的酒挖了一罈出來,鄭重其事地望著我說:“我將這壇酒送到圓覺洞去,令老匹夫聞一聞這個味道,你說他會不會醒來?”
我恍然大悟:“原來圓覺洞裡沉睡的人就是師父!我要和你同去?!?
她一鞭子抽過來,鬼魅的眼神含著惑人的笑:“小妮子,你已經在他身邊待了十八年,這十八年我不問你要回來,已經是對你的恩典,以後要是再敢靠近他,我的鞭子可不會再當你是徒弟?!?
我哀嘆一聲,看她帶著酒,就這麼輕飄飄地飛走了。素衣飄蕩,不看臉的時候的確像是鬼,看臉的時候……是個吃人不眨眼的絕色女鬼。
轉頭回到屋內,谷主仍在研究著葉痕的脈息,時而皺眉時而嘆氣,而葉痕早已耐不住,已經歪在他肩頭睡著了。
見我進來,谷主煞有介事地說:“這可不好,大事不好哇?!?
我心裡一緊,過去將葉痕的抱著傾倒在我身上:“谷主,你一定要救葉痕。白冰魄就算多會用藥,也不能超過谷主您啊,您可是這世上讀過藥王寶典的,唯一健在的人了?!?
谷主手指優柔地捋了捋髭鬚:“這……”
我撒嬌打滾:“谷主……”
谷主擺擺手:“老夫並不是沒有辦法。老夫說的大事不好,不是說葉教主,而是說冰魄啊……”他哀嘆地說:“冰魄可是我的繼承人,這面貌毀了,人品也殘了,這可叫老夫哪裡去尋接班人啊……”
我安慰他:“也許冰魄的人品,還能拯救呢?”
谷主伸了只胳膊在我肩膀,哇地一聲哭起來,將鼻涕眼淚在胳膊上一抹:“老夫的一世英名……早晚將這小蹄子給抓回來。”
我可不想和他插科打諢:“您還是先說怎麼救葉痕吧。如若葉痕救不活……”
谷主嚷嚷:“好了好了,這就給你救!其實方法簡單得很。他現在是內息紊亂,這幾月來必須閉關修煉,你從旁看守,萬不能有其他人打擾。閉關之初,先鎖功縮骨三日,隨後在內息重開之時輔以我的還神大補丹,與這混亂的內息鬥爭個把時辰,內息恐怕又會亂流,這時再鎖功縮骨三日,再等內息重開時吃一粒還神大補丹,這次應該能多調理幾個時辰……循環往復,月餘應能將內息調順了。只是苦了葉教主,這縮骨如筋骨盡斷一般疼,卻要忍受數十次……若是忍不住,也有性命之危。”
葉痕不知道何時醒了,說道:“縮骨……小七,你不是很喜歡我縮骨麼?!?
我還沒搭話,谷主提醒:“但切記,葉教主往後是絕不能再練蚩靈神功了,教主這身子,的確已經不潔……冰魄這死蹄子,竟然禍害教主,真是氣死老夫也!”
我面上訕訕:“其實……不是冰魄?!?
谷主好奇:“那是誰?這麼泯滅人性喪盡天良?”
我面上繼續訕訕:“其實……是……”
我正支支吾吾,葉痕打斷說:“是教中一個小小的教使,我一時沒有忍住。”
他給我使個眼色,要我不能說破。
谷主忽然悲嘆:“你們蚩靈教的聖尊,一個個的道貌岸然啊。你曉得我如何知道這個治療之法的?”
我和葉痕異口同聲:“怎麼知道的?”
谷主捏著眉心連連搖頭,手指指著葉痕:“鳴光…..鳴光教主前車可鑑??!”
我和葉痕面面相覷,接連追問,但谷主卻堅決不肯再說了。
葉痕後來偷偷在我耳邊說,待得到了圓覺洞探望鳴光教主之時,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究竟是哪個驚世絕俗的少女,能夠破了鳴光教主的處呢?
我對八卦秘辛有種難以言語的執著,纏著谷主問東問西。待得我問的正起勁時,忽然聽到身後一個柔嫩的小手拍了拍我,我轉身,拖著寬大白袍,身子卻小了一號的葉痕,他正襟危坐,閉著雙眼指指他的後背:“小七,我要閉關,將我後面那小鬼拎出去?!?
我望了望著縮骨變化成小胳膊小腿的少年葉痕,隨後又在他身後瞧了瞧。
原來是盆子那傢伙,正在執著地用頭一遍一遍地戳著葉痕的後脊樑骨。
這盆子是多喜歡和葉痕頂牛玩……我將盆子提起來,盆子四蹄朝天時,忽然朝周遭望了一遍:“咦,秋姑姑,姑父人呢?咦,秋姑姑,這小孩是誰?”
我自然不敢說眼前闔眼端坐的少年是葉痕,只好安慰他:“這孩子是神醫身邊的童子,過來給我瞧病的。”
盆子瞪大眼睛:“秋姑姑得了什麼???我娘說,你是得了和我家母豬一樣的病?!?
我臉一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將他後領提起來,直接扔回隔壁努努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