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寶以大戶人家公子的派頭, 邀請我與那小孩葉小酒一同去吃飯。我們爬山爬了許久,越爬葉小酒越是高興。他似乎是來過這個地方,不停地說起許多年前我如何如何帶著他在這山上玩耍。
他握上我的手, 仰著腦袋跟著我說:“以前娘親帶我在這靈鷲峰的山下吃肉串, 我咬了娘親一口, 娘親哭得稀里嘩啦。”
我黑著臉睨一眼孟小寶, 他果然像看笑話一樣地瞧著我, 將我愚蠢的本質看得清清楚楚。我斜眼等著握住我手的葉小酒,不動聲色地將他的手捏疼。
葉小酒的骨頭仿佛感覺不到痛感,我捏他他也不叫不哭, 實在令我更加著惱。反而我欺負他的模樣被孟小寶全然看了去,他將葉小酒的手奪過去, 責備地對我說:“小酒還小, 你這么打他, 他將來會記恨你。”
葉小酒柔軟的手掌被孟小寶牢牢抓住。大手包住他小手的那刻,我明顯感覺葉小酒渾身顫了幾顫。孟小寶強拉著他, 還時不時拍著他的腦袋。
葉小酒似乎對腦袋很緊張,每次孟小寶拍他的腦袋,他都會牢牢地按住他頭頂的四條小辮子。我不知是不是正午日頭太大,那陽光灑在他的頭頂,我分明看見幾根銀絲掩蓋在濃密的黑發下面。
葉小酒被他攥著很不自在, 數次想將手臂抽身回來, 卻被孟小寶更緊地拉住。我看這孩子鬧騰得很, 于是對孟小寶說:“夫君, 他是在搗蛋, 大不了他再鬧便不給他吃飯,看他敢不乖么。”
孟小寶護短地說:“走了這么久的路, 小酒恐怕是累了。你看他這皮膚,慘白得沒有半點血色,這胳膊這腿,已經軟得像柿子一樣。”孟小寶一邊說一邊對葉小酒上下其手,葉小酒悲催地望著我,可憐兮兮地模樣好像快哭了。
這時孟小寶放了一劑猛料,徹底摧毀了葉小酒的精神。我的夫君孟小寶說:“小酒,來,爹爹背你。”說著蹲下身子,臀部半撅,友好而熱烈地企盼著小酒爬上來。
我平時走路如飛,孟小寶更是飄逸,但小酒這孩子著實慢得很。我已經餓得要命等不及了,孟小寶背他倒是能走快些。我說:“葉小酒,你爹要背你,還不麻利地爬到你爹背上去?”
小酒忽然暴跳如雷地跑到我身后,將我拉至一邊,瞪著一雙濃眉大眼氣鼓鼓地說:“秋小七,我是身不由己使不出功力來,你一定要將我......將我趕盡殺絕嗎?”
一個九歲的小孩,怎么說話都是稚嫩的童音,生氣也可愛得很。我被他逗樂了:“你爹背一背你,又怎么是欺負你?難道要我來背嗎?而且,我是你的娘親,不許直呼我名諱!”
我當然不會背他,而是抓起他的后領將半人高的他提起來,直接放到孟小寶的背上去了。
葉小酒閉上眼睛,低低地道了一聲:“蒼天啊,罷了罷了”,隨后便任憑孟小寶拖著他的兩瓣屁股,顫顫巍巍地向圓覺洞飄去。
圓覺洞里燭火微光,我還走到深處,便望見幾個昏黃的幾個人影投在壁上,一個光頭,一個長胡,一個披發,一個女子。
我走近了一個個分辨人影,只認出了那影壁上的女子:妖里妖氣的司空滿。
司空滿向葉小酒使了個顏色,葉小酒笑嘻嘻地向其他三人喊道:“圓覺大師、鳴光尊長、劍圣孟伯伯,我是葉......小酒。”
他故意在“小酒”兩字上狠狠地著重,我品了品這兩個字,著實沒什么水平,這是誰取的名?
我定睛望去,光頭一定便是圓覺大師,黑發黑胡子的那人劍眉心目,手里的繭子厚實,像是小酒口中的劍圣,另一個姿容飄逸,一頭白發垂墜披在腦后,略有些像我醒來見到的葉痕,這一定是什么鳴光尊長了。
司空滿翹著手指開口,滿面胭脂香味四溢:“都來吃齋飯,來吃齋飯,奴家已經為你們準備多時了。小酒,你看都是你愛吃的。”
孟小寶端坐蒲團之上,將小酒一把攬入懷中,慈愛地揉捏著他的小胳膊,望向不茍言笑的黑發白發兩位老者:“爹,鳴光伯伯,你們瞧瞧小酒是不是我兒子?”
劍圣與鳴光不約而同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對,沒錯,就是他。”
鳴光意味深長地望了小酒一眼,喟然長嘆:“這么多年,委屈你了。當年本座替妹贖罪,與老伙計在這洞中一坐數年,如今也已經習慣這種吃齋逗趣的安逸日子了。”
劍圣也望了小酒一眼,又瞧了瞧我,目光深沉地說:“能照顧小七的唯有你一個人,我這不孝順的兒子將你們兩人害成如今這樣,我瞧著著實不忍。”
兩個長者對著葉小酒長吁短嘆,感慨他的艱難,似乎是講個渣男拋棄弱妻稚子,年幼兒子為母撐起半天的感人故事,我聽得心里怪不落忍。
孟小寶聽完,與我四目一對,我望著他愧疚的神情心里一個咯噔,以同樣悲切的眼神告訴他,看樣子葉小酒是我們兒子無疑了。
“阿彌陀佛,”坐在正中的圓覺道長終于開口,巍巍老者精神矍鑠地拿起筷子,向桌前一干人掃視一遍,淡定吐出兩個字:“開吃。”
——
今天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我用我的全部精力去尋找我夫君血滄瀾,如今雖然他改了名,但那舉世無雙的姿容,實在比我醒來時望見的葉痕還有過之無不及,望一眼便使人沉淪于他的面容。我想,也許他并沒有那么俊俏,這也許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司空滿忙前忙后像是伺候的丫鬟,我瞧他對鳴光尊長和小酒尤其地好,每隔半盞茶便噓寒問暖,但對我卻不理不睬。對孟小寶便更差了,連床鋪抱來時,都直接扔在地上讓他自己去鋪,還連連瞪眼,我生氣地沖在前面威脅他:“你再瞪我夫君,我就挖下你的眼珠子!”
圓覺大師、鳴光尊長、劍圣三人在外面聽到,異口同聲嘆一句:“善哉善哉。”
圓覺洞本是個清凈的地方,現下擠了七個人在里面,床位就有些不夠。我拍拍司空滿的肩膀做出安排:“我同我夫君一起睡。”
司空滿一驚一乍地說:“不行!”
我皺著眉頭又想摳他的眼珠子:“為什么不行?”
司空滿緊張地一頭汗:“因為......因為......”
葉小酒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徑直地跌仰在我榻上,抱住我的一雙腿:“娘親娘親,小酒怕黑,小酒怕生人,小酒怕口臭狐臭和腳臭,小酒從來都是和娘親一起睡的。”
我雖然聽了幾位老者的話,對他是我的兒子又信了幾成,但同他一起睡還是十分不樂意:今天可是我歷盡艱難困苦千里尋夫找到夫君的第一個晚上,這殺千刀是孩子是哪個石頭縫里鉆出來的,就知道壞我的好事!
我拿出匕首兇狠地命令他:“你去同這個人妖睡,我今天就是要同你爹睡!”
司空滿不悅地甩小手帕:“你說誰是人妖!”
眼看著要吵起來擾了外面三位老者的清凈,孟小寶啪啪兩聲,在我和司空滿的肩頭一人敲了一下,我頓時嗓子便嘶啞起來,老太太一般吐出三個字:“夫君你......”聲音變得實在難聽,我便住了嘴。
司空滿奮力地白我一眼,用更為沙啞地聲音低低道了句:“神經病。”
孟小寶泰然坐到床鋪之上,對我們兩人說:“娘子,你和司空兄到洞外打去。我今晚要彌補對小酒這些年的虧欠,就讓我陪小酒睡吧。”
“啊?這不行,這絕對不行!”司空滿尖聲叫起來,外面三位老者的通鋪傳來幾聲咳嗽,似乎在以示警告。
小酒垂頭喪氣地將他喝止:“司空滿,為今之計,你就暫且委屈一下,小七,你對他下手輕一點;我也暫且委屈一下,就一晚而已。”他翻了個身,努力離孟小寶遠了些。
司空滿艱難地說:“可這......這可是血滄瀾啊......您這一睡若是傳出去,那定然是江湖八大奇觀要排首位了。”
我聽得實在不樂呵,一把拎起葉小酒的后領將他提在手里,用嘶啞的聲音說:“都婆婆媽媽地跟娘們似的,夫君你和人妖睡,我同小酒找個樹干解決一下。”
葉小酒滿眼驚喜地站起來抱著我的腰,將臉埋在我胸間說:“娘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