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滄瀾將我關在屋子里半個多月,他每日都前來陪我吃晚飯,但多數時候是看著我吃。他看我的時候很溫柔,溫柔得我后脊背陣陣發涼,我覺得不對勁,便機警地說頭疼,要他去請白冰魄來給我瞧病。
他倒是很大方地答應,拿起我手心一吻,小心翼翼地伸手撫摸我額頭,隨后說:“都隨你,你可是劍叱閣的血夫人,你說的我當然要辦。”
白冰魄來了之后,守在我屋里的侍女并無擔心地全部散去,我見屋里清凈之后,才很是憂心地對她說:“開始的幾日他來陪我吃飯,我總在他走后將手指按在舌頭上,把飯吐出來,但這些飯菜日日都是他的侍女送來,我一點都不吃也是餓死,索性他要做什么我也躲不過,只好敞開肚皮......”,盯著我瞧了半天嘆口氣:“秋小七你好得很,倒和我預期的不一樣。”
我松了口氣,心里涌上一陣暖意:“也許血滄瀾沒有存了壞心......”
白冰魄擺擺手,斜眼看著我笑:“秋小七,如若血閣主真的做過什么手腳,他既然敢請我來,我定然也是一時半會瞧不出來的。我聽師兄們說,他小時候是在藥王谷長大的,其他師兄都和谷主說不上話,只有他天天在谷主身邊寸步不離,跟親兒子一般。 ”
她說著隱了隱臉色:“但絕不是谷主的兒子,我們谷主練過寶典,這我們都知道的。”
藥王谷的谷主,我聽我師父提過,只知道是個老頭,但卻沒什么印象。因為我師父講江湖上的門派時,對藥王谷只提過一句話,
我師父說:“藥王谷的谷主薛女王啊,”師父手指彈了彈衣服上的灰,“有個毛病是只收治將死之人,好叫人說他是妙手回春。他那手上的蓮花指是翹得挺妙的,但回春么我就沒見過,來我們繼續說下一個門派。”
她極惋惜地說:“可惜的是,他不愿繼承谷主衣缽練藥王寶典,于是自行出走了。他走之后,谷主哭得很是傷心,那時候我才六歲,我為了安慰谷主,便扛了一具將死之身到他面前,親手將那人救活了。所以我是谷主最得意的弟子,我也將是下一任的谷主。”
她說到這里仰了仰頭,窗子里穿過的風將她的發梢一揚,模樣既得意又曼妙,我渾身一顫。
我心下沉了沉說:“但他做了手腳,你仍是瞧不出來。”
她不悅地收回頭:“張嘴。”
我下意識地張開嘴巴。忽然一顆藥丸躍到我嘴巴里,貼喉即化。我正懵懂,她眼神黯了黯:“葉痕給你留下了這個。你吃下后一個月百毒不侵,如若將死,可以護住你的氣澤三天不滅。這一顆是我從谷主那里偷出來給葉痕的,他以死威脅要我給你吃下。前些年谷主才做出這丸藥來試的,血滄瀾也不知道,他再懂醫術,也沒谷主研習藥王寶典的厲害。我保你這些時日的周全,其他的我也幫不了你了。”
她走后的當夜,血滄瀾又來陪我吃晚飯。他親自盛了一勺甜湯喂到我嘴里,我也沒了半點猶豫便喝下,還點頭連聲說:“好喝,好喝。”
血滄瀾狹長的眼眸微微瞇成一條縫,細密的睫毛蓋在眼下,若不是他讓我有了戒心,我這樣瞧著他細心講湯勺喂到我嘴里,一定甜到心頭酥麻得不成樣子。
血滄瀾說:“白冰魄你覺得如何?”
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于是問:“你想做什么?”
他偏頭,嘴角微咧,月夜窗下燈正昏,他美得如煙似幻:“ 問美人還能做什么?”
我說:“你說她是美人,我也如此覺得。”
他意味深長地瞧著我:“想當一個聰明的美人是好事,但若是自作聰明,就不是好事。”
他提及白冰魄,我覺得有些不妙:“你這是什么意思?”
血滄瀾望了望我,放下手中的湯碗湯勺,兩手捧起我的臉。我左躲右閃卻沒有得逞,臉頰下巴被他捏住,竟然還覺得他的手指有些溫熱,使得我心嗵嗵直跳,我著實太不爭氣。
血滄瀾的眸子望過去如一汪潭水,他在我面上緩緩地吹著熱氣,遲疑地說:“你覺得我壞么?”
我有點慌張:“你想殺滅魔教,江湖上沒人覺得你壞,但你對我幾番下手,我覺得你的確很壞。”
血滄瀾:“你若是像旁人一樣站在我身后,那自然認為我沒什么錯處,我也不會對你不好,不是么?”
他用手背在我面上摩挲,他的眼神真摯溫柔,與我珍重愛憐不像是假的。
我心中疼了一疼,抬眼望回他:“我與魔教也沒什么交情,只要你不傷葉痕。”
他手頓了頓:“你對小鬼倒很是喜歡,不如生一個?”說著便向我欺近,嚇得我緊閉雙眼,他卻在我唇邊笑了笑:“我自然是不會殺他的,魔教豈是一日能滅?他尚年幼,很是好控制,這還得要你來幫我。”
我忽然覺得胃里一陣惡心,強撐力氣想將他推開,可他竟然使了內力將我壓在地上。
他向我使出內力的那刻,我心里終于清明了。我曾經的愿望是在武林大會的高臺上,素手執劍打敗他將他娶回家去,但現在我要空手套白狼,從他的狼爪下蛻出去。
我說:“你一定要這么做么?”
血滄瀾:“不成為我的女人,我怎么知道你的忠心?”
“忠心……”我冷笑過后,平靜了下渾濁成一鍋粥的腦袋:“抱我到床上去吧,地板好涼。”
血滄瀾低眉瞧我一眼,見我順從地環住他的脖頸,于是果真要將我攬身抱起來。他是不是忘了,我不是什么深閨婦人,我是我師父的弟子啊?
在他脫身抱我的那刻,我運了盡力蹬在他胳膊上,將我自己翻身躍起來,我躍起的時候在周圍看了許久,發現唯一的武器便是桌上大盆湯羹里的那支長湯勺了。好在我小時候練得是撥浪鼓,湯勺與撥浪鼓相比,也已是好了不少。
說到用湯勺,我知道血滄瀾這樣美的男人,必然是有潔癖的。身上如何能夠沾染了半點湯汁,這大煞風雅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我在空中順手撈起湯勺向血滄瀾潑去,他果然便忌憚著甜湯,不再想著將我的身子抓回去,我得逞之后,便以勺子作劍嗖嗖在他周身刺去,他全都一一躲過,甚至能夠再次欺身過來抓我喉頭。
眼看著他要探上我喉頭之時,他卻余光朝著窗口一掃,我猜他已經知曉我是想要逃跑的,但他重新望回我時,卻仍舊好似無物一般,掌風陣陣透出陰寒氣息,我一邊與他打斗閃避,一邊猜測他這樣陰寒的內功,可半點不像是劍叱閣的人,倒像是他口中厭惡的魔教,但葉痕的真氣也是暖的,那么他的陰寒之氣是從哪里而來?
我也顧不得那么多,將到窗畔時,我正打算尋機躍出去,腰上被他重重一推,那陰寒如冰的真氣砸在我身上,讓我從窗子直落而下。
我落下時尚抬著頭望向血滄瀾,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的微笑,向我一笑之后,舉目望月,氤氳光暈撒在他的臉上肩頭,是一道妖異美艷的風景。
我最終還是沒有落在地上。
地上的人“誒喲”一聲,趴在地上被我坐著,我仔細瞧了瞧:“蘇不敗?”
我知道是蘇不敗后,便更加地生氣,想要起身,腰間卻如冰封一般動彈不得,于是只好罵他:“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來救我,不怕把自己害死么?”
暗處走來兩抹紅影,為首的那個輕紗脂粉掠過我面頰,幽幽地說:“我只怕把秋姑娘摔著,尊主怪罪,便讓他做肉墊了……不過你放心,我也是心疼他的,不敗,疼么?”
司空空嫵媚的聲音一出,我一個機靈便從蘇不敗身上滾落下來。后面跟著的那紅影我細細一瞧,是和她一般打扮的善罰右使,我于是問:“閣下怎么稱呼?”
司空空將蘇不敗抓起,另一手捂嘴一笑:“這是本使幼弟司空滿。”說著飛鳧一般竄出去。
司空滿也背起我,一躍縱出追上她,不悅又嬌聲地說:“司空空,你只比本使早出來半盞茶的時候,便得意成這樣,以后不要來我房里偷胭脂!”
雖說男生女相乃是江湖大勢,不論年輕的葉痕血滄瀾,還是白頭不老的鳴光教主和老頭不白的我師父,一個個長得比女人還美,但他們還都正常得很。若說藥王谷主練藥王寶典是迫不得以,那司空滿大約是娘胎里便被這同胞姐姐給帶壞了。
我長嘆了口氣。
這時,紅影飛鳧爪下的蘇不敗忽然說了一句話:“秋小七,江湖傳聞蚩靈教慕容希還有幾日便要醒了,劍叱閣九州十三門并各門各派已經往北前去蚩靈教,他這個時候故意讓你逃出來,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司空空咯咯笑著:“蘇公子真是聰明,本使更喜歡你了。”
我想起血滄瀾所說,要利用我控制年幼的葉痕,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我是不是不該跟司空左右使一起走,也許我靠近葉痕,便會使血滄瀾有機可乘。
司空左右使仍停在白冰魄的房頂,遠遠地卻聽到白冰魄在屋子里一陣一陣驚愕的哭喊。
我強撐著腰上的疼痛推門進去。
白冰魄愣愣地站著,地上是數面摔碎的鏡子。
司空空從我身后進來,“啊呀”一聲,隨后說:“白姑娘你的臉,你的臉……”
她面上的肌膚下密布著紫色的細線,一道一道劃過如玉面頰,她轉頭的那刻,有種詭異的恐怖。
“啊啊!”她大吼一聲沖過來,猛地關上門,將我們關在寒露里。
我握緊了拳頭,恨恨吐出三個字:“血滄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