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痕醒來后便召集了四使者去議事,我擔心蘇不敗,便跑去安置蘇不敗養病的房間里,從他衣襟里偷出他昏倒枯槁之前寫的話本子來看。
這一回叫做《蘇太極救美黑竹林,司空使情定畫春院》。我從這題看起,總覺得會是個略是個爛俗的英雄美人故事,于是便看了下去。
他寫他救司空于黑竹林,割腕取血于她床前,自己將要死去之時終于將她喚醒,于是情定三生。半真半假參雜著,看得我都哭了。
我正哭著哭著,床前的人忽然微微睜了睜眼睛。
“秋小七,你哭得有多難聽,你知道么?”蘇不敗嘴唇一張一翕,發出細若蚊蠅的聲響:“我方才已經見了黑白無常,你一哭把他們嚇走了。”
我抹掉臉上的水澤,望著他說:“你應該感激我,是我把你哭醒了,你若是死了,怎么和司空左使情定三生呢?”
蘇不敗忽然有了點力氣,瞪著眼睛吼一句:“你偷看我寫的話本?”
我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一章沒落,全看完了。”
蘇不敗伸出手臂作勢要搶,卻終是沒有力氣,于是喘口氣對我說:“你看就看了,可千萬別給司空姑娘看見。”
我問他:“為什么?”
他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不過我曉得他其實是臉紅:“我自然是怕她笑話。”
我說:“你對她這么好,她為何要笑話?”
他有些羞赧,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功夫恐怕不好。”
我隨口繼續問:“什么功夫?”問出來的時候卻恍然他是說什么,我想我這腦子真是笨,怪不得葉痕說我蠢。
蘇不敗長嘆一聲,對我說:“秋小七,我還是死了算,她是要以這事來練功的,我給不了她要的那么多,她不可能答應我,反悔嘲笑我。你知道我是個假劍客真書生,窩囊廢一個,如何能得到她的垂青?”
我同情地露出一抹壞笑:“蘇不敗,不如你拜我為師吧。”
蘇不敗眼里漸漸變得明亮:“倒是個好主意,待我成了真劍客,大約比現在好一些。”
我繼續笑:“功夫也能好一些。”
蘇不敗接口:“什么功夫?”隨后眼里一個尷尬,呵呵兩聲,笑的很笨拙。
我倆正笑得高興,門忽然被踢開,一抹紅紗耀目地從光下飄過來,奪過我手里的紙張,冷冷地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已醒來的蘇不敗,先是面上露出點驚喜,偷笑了笑,又斂容看著我說:“這是什么?”
我睨一眼蘇不敗,見他面色慘白焦急,畏畏縮縮地說:“我,我寫的游記......”
我不禁有些后悔收了這么個窩囊徒弟。
一抹紅紗仔細地將那幾張紙翻了一番,又倒過來,忽然霞光滿臉,羞答答地說:“蘇公子字很好看,上面寫的什么?”
我長吁了一口氣,找了個借口告辭,出門時偷偷去望,似乎是蘇不敗在圓著自己的錢塘出行記,四時美景山川風物之類,他背的很熟,倒是不枉一個落榜書生。
“秋小七,你在看什么?”
我一轉頭,白綢高髻的蚩靈教圣靈正望過來。
昨晚看不清楚,今天見他,卻果然眉宇分明了些,棱角長開了些,漆黑眸子微彎如月,身量堂堂得的確像個男人,也不似昨晚那樣瘦弱成竹竿一般了。
這樣的葉痕同六歲時,同十三歲的模樣都有了許多不同。我有些陌生和驚訝,還有莫名的激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長熟了不少......”
葉痕銜著一抹得意說:“我半夜醒來之后,覺得深思清明,就將我之前練得神功修煉到了第三層,于是我便又長熟了些,現下大略像十六了。”
我說:“你長這么著急做什么,只為了我不叫你小鬼?”
他伸手來摸摸我的頭,被我偏過躲開,他于是伸出另一手摸上我的頭:“蠢貨,只為了你不叫我小鬼,我犯得著受接骨之痛嗎?我修煉神功與長歲,都是為了應付接下來的大變。劍叱閣不是說要殺滅我魔教之人么?蚩靈教日后的一場劫難,曾因為我年紀幼小懵懂,無人聽從順遂,才害死了教主......我這一次,總要努力讓教眾信服。”
我瞧著他,已經不是小時候要抱抱要親親的小屁孩了,但少年的稚氣終歸猶在,他還是葉痕,只要是葉痕,就是我認識的小鬼。
我忽然很害怕,如若劍叱閣與魔教對立,我該怎么辦?我從小仰慕的那人,我的心里沒有忘記他。
他要做的事于整個中原武林而言都是對的,也許師父的心意也同血滄瀾一般,師父讓我救葉痕,只是還鳴光教主一個人情,師父是絕不會同魔教一同進退的。
白冰魄忽然走了出來,咳了兩聲:“血滄瀾閣主親自來接血夫人您了。他帶著各派的人將我的醫館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往館里強攻,方才我的人出去阻擋,畢竟藥王谷人不似是劍閣的人有蠻力,我的人現在脫臼得脫臼,斷腿得斷腿,有得要麻煩了。”白冰魄說著嘖嘖:“血滄瀾還真是聰明,但我總歸還有奇末藥散,應能多撐幾許。我想他不止是來要秋小七的。”
她說著走過來,她走路的時候,衫子飄逸不落凡塵,在葉痕面前站定:“圣靈你快走罷,返回你的地方去躲起來,我藥王谷仍舊算名門正派,這一番鬧事,回去師父定然饒不了我,我以后......恐怕也幫不了你了。”
我瞧著她時,她的眼中有些淚目,她感覺到我的目光,于是轉過頭來問我:“秋姑娘,你是劍圣的弟子,將來兩方禍事的時候,你可選葉痕么?”
我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其實這樣的話我早已跟葉痕說過,我一定會站在,我師父的那端,也許......是血滄瀾的那端。
但葉痕的安危還是要緊的,我于是說:“小鬼,我始終是血滄瀾的未婚妻,我的心里還有他,即便我不想嫁給他,我也得找機會尋回我師父的扳指。也許尋回扳指,他就號令不了中原武林,他也不會去打蚩靈教。”
后來他說了什么,我都沒有再聽。
我走出去的時候,血滄瀾已在外面的轎中斜斜倚著。我透過他掀起的窗簾望進去,血滄瀾美得瑰麗的面容上始終有著我不懂的肅殺,在他的眉宇,他的眼眸里,即便他瞧見我對我笑,我仍舊有些怕,有些疼。
轎子一旁圍著各大門派的使者,這些使者們一齊叫囂:“藥王谷窩藏魔教妖人,還放任魔教挾持血夫人做人質,奇恥大辱,皆可誅殺。”
我便知道又是血滄瀾教他們的。
我回了回頭,望見一抹白色身影高高站在遠處,我知道葉痕是要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