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劉邦在南宮召見所有大臣和地方官吏。
朝廷重臣們奉召,從京城及各地趕來,這是靈芝被抓來行宮后,第一次看到這么多錦袍繡帶的皇朝大官。
南宮不僅增加了許多形狀各異的宮燈,也增加了不少士兵、宮女和小黃門。連日來,宮中人來人往,門前車馬不斷,一排排執戟郎和虎賁兵把正殿大院守了個層迭層,整座南宮都變得熱鬧起來。
上朝這日,靈芝奉召侍駕,與其它宮女一起陪站在劉邦身邊。
當看到身著帝王服飾的劉邦時,她暗自驚嘆: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身著袞服、頭戴冕冠的劉邦,看起來和以往不太一樣,顯出了帝王之姿。尤其在他端坐高臺,與臺下的臣子們商討事情,聽取匯報時,言談舉止恍若變了個人,截然不同于想要欺侮她時的那幅流氓樣,這的確讓她大大地驚詫了一回。
然而,驚詫歸驚詫,除了他身上那套華麗的袞服,她絲毫沒被他吸引。她的心,裝滿了張子房的風采英姿。
盡管站立在御座后方,但她看得清楚,子房就立在忠臣前排,他卓爾不凡的容貌和氣度令在場所有官員相形見絀。
明知有呂翠兒發難的教訓,她應該管住視線,可偏偏力不從心,雙眼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瞟。
正盯著他精致的五官看不夠時,忽見那沉靜冰冷的視線如閃電般劃來,盡管只是短暫一瞥,卻令她心口“突突”跳了半天。
好深邃的眼眸,冷淡而高貴,如同冥界永遠晦暗的天空悠遠而無際;又像一縷飄忽的青煙,朦朧而虛幻。
那一瞥并無深意,卻令她乖乖地旋開了眼,尋找安全的視點。
金碧輝煌的大殿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劉邦與大臣們的交談變得遙遠而飄忽,連俊美如松的張良也消失了,眼里,只剩這座坐北朝南的恢宏大殿。
宮殿大得驚人,估計可以容納數千人。殿高十米有余,玉石鋪就的臺階光可鑒人。殿臺——也就是她此刻所立的臺子離地高一米多,長、寬各在十米到十五米之間,寬敞高大的八扇門和檻窗提供了足夠的光線,宮殿內朱紅色的梁柱上,雕刻了花草鳥獸和仕女神仙圖,圖案豐富多彩,色彩絢爛。
以她對建筑史的了解,這座建筑物無疑是一項古代建筑史上的杰作。她來過洛陽多次,造訪過不少文物古跡,但從沒聽說過這座宮殿。想必它早已在日后兩千多年的歲月里,被戰爭摧毀,被歷史風塵湮滅。
嘆了聲“可惜”,她遺憾若非身受約束,前有威嚴的皇帝大臣,后有彪悍的侍衛內官,她一定要走近,把這里的每一梁、每一柱都看個仔細,最好再來點速寫或拍幾張照,那可都是她今后設計的寶貴靈感素材呢!
然而此刻的她,連紙筆都沒有,又何來速寫、拍照?
唉,如果她那個總是隨身攜帶的挎包在的話,那她所需的一切
就都有了。可惜她胡里胡涂地穿來,什么都沒帶,否則——
眼前閃過這些老古人看到她的相機、碳素筆時的神情,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彎出了一抹笑容。
忽然,手被人抓住。回神一看,竟是先前坐著的劉邦。
不知這尊神幾時豎起來的?暗中用力抽手,卻不料被他抓得更緊,這讓她又氣又恨,忿忿地想:剛剛還贊他氣度不俗有帝王之相,轉眼就露粗俗本色,難不成這風流皇帝想在大殿之上、眾臣之前調戲她不成?
“你喜歡這座宮殿?”仿佛沒有察覺她的抗拒,沒有看到她眼里的火花,劉邦隱在華冠垂旒后的臉堆滿笑容,溫和地問她,貌似尊尊君主,慈祥長者。
她的臉色更加陰沉了,正想用力抽回手,卻忽然瞄到臺下張良凝重的目光,于是想起了他的告誡——“事事謹慎”。
反抗的力量散去,她生生壓下心頭怒氣,淡淡地說:“是的,陛下。”
他滿意地點點頭,“未央宮比這漂亮,你會更喜歡。”
見她僵硬地站著不回應,劉邦又盯了她一會兒,才放開手轉過身去,大聲詢問道:“蕭丞相,今日怎地又不見韓信?”
蕭何面色清癯焦黃,想必從長安一路趕來很辛苦。此刻見陛下問,立刻恭敬地說:“稟陛下,淮陰侯已經差人送信,說身體不適,不克前來。”
“狗屎!”劉邦忽然大罵。
靈芝眉頭一緊,鄙視地想:到底是昔日無賴,即便做了皇帝,依舊不懂端莊自重,竟在朝堂之上如此粗暴地罵自己的臣子,他也不怕丟自己的份兒?
正想著,又聽他聲如洪鐘地說:“‘韓信將兵,多多益善’,這可是他自己說的。如今藩王叛亂,匪盜猖獗,我正需要領兵之將,可每次點他,他不是嫌將印太小,就是他娘的稱病不來……病了,他真病了嗎?樊噲,去他府上問問,要不要我的太醫去給他治治病?”
靈芝偷眼看了看那個屠狗夫出身的將軍,見他虎背熊腰,滿臉胡子,大熱天居然穿著厚厚的盔甲,腰兩側各插著長短刀。
聽到劉邦的命令,樊噲直率地回道:“治淮陰侯的病何需太醫,陛下只要給他齊王、楚王做,他立馬活蹦亂跳地跑來了。”
這話雖有點調侃,卻直擊韓信的癥結,引起朝堂一陣議論聲。
靈芝暗暗哀嘆韓信有勇無謀,毫不避諱地向皇帝要封賞,弄得朝中人人皆知,如此,就算皇帝想給,也是不可能的了。
“娘的,我看他是心里有病!”聽了樊噲的話,郵件地下眾臣竊竊私語,劉邦越發生氣,大嘴巴一張又在罵人。他也清楚自己奪了韓信的楚王位,降為淮陰侯,的確有點不義,但那家伙軍功太高,能力過強,他豈能不防?
他的怒氣和罵聲令大殿里一片沉默,連蕭何也面無表情地低垂著雙眉。
“陛下。”張良的聲音打破了滿場寂
靜,也壓住了劉邦的怒氣。
靈芝用眼角往下瞟了一眼,見張良面色凝重,雙目平靜澄明。不由想,他到底是看不過帝王咆哮朝堂的。大概也只有他,能給劉邦那個火山口降降溫。
“子房有話但說無妨。”劉邦轉向他。
張良走上前兩步,掃了眼站立在左側的那些軍官,平靜地說:“淮陰侯自歸漢以來,常年率軍奔襲作戰,戰無敗績,天下莫敢與之相爭,他那些傷痛災病,在場各位將軍也大都知道。”
武將們頻頻點頭,張良繼續道:“當前,陳豨大部已被擊潰。然,自秦末以來,長期的戰亂破壞了社會經濟,我大漢新朝初立,社會需要安定,陛下應以安撫難民、重整經濟為先,只有民心穩定,方可鞏固政權。如今朝堂之上,人才濟濟,淮陰侯有病,不管是心病還是身體的病,且容他慢慢梳理治療,陛下不必因此煩惱。”
“留侯說的沒錯。”蕭何緊跟著對劉邦說:“臣日前去淮陰侯府看過,見他屋內的確有醫者相陪,案桌上也放置了不少藥罐,不似誑語。”
劉邦的視線在張良和蕭何臉上轉了轉,改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淮陰侯安心留在京城治病吧。是我太心急,只想著如果有他領兵出戰,十個陳豨也被剮了,又何必拖至今日,倒忘了他的傷病。”
“陛下不必焦慮,且容我帶兵直搗陳豨老巢!”
說話的是絳侯周勃。
劉邦望著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我也正有此意,你勇猛剛強,今日我就封你為平西大將軍。陳豨余黨、作亂盜賊,就統統由你去收拾吧。”
“末將領命!”周勃斗志高昂地回答。
劉邦總算心情好了一點,“還是周郎能委以重任!”
說著,他的目光轉向張良,似有征詢之意。
張良立刻接上,道:“陛下如此考慮甚好,但周將軍一路平叛,還望繼續施行不擾民之策,以安民情。”
周勃頻頻點頭,張良頷首回應,再轉向劉邦,懇切地說:“陛下,此番陳豨叛亂造成的災難巨大,到處可見流離失所、賣妻鬻子的難民,因此,休養生息,穩定社會是朝廷亟待關注的要務!”
劉邦神情肅然地點點頭,目光轉向蕭何,“子房所言也是我這幾個月的所見,民之不安,國之不利。丞相有何主意?”
蕭何道:“多年戰亂,國庫匱乏,如今難民問題給社會帶來極度不安,臣以為當盡快立新法,免徭役、減賦稅,遣返流民,恢復故爵田宅,重農抑商,如此方可穩民心,聚財富,強我朝邦。”
“沒錯!”劉邦聲音洪亮地說:“子房看得遠,蕭相說得對。如今穩定民心最重要,除周將軍繼續率部平亂外,各地方官員要傾力振興本地農業,盡心盡力收編安撫難民,讓有家的返鄉,無家可歸的就地安置。我也將于明日啟程,返回長安,盡快制定并頒布新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