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在一陣輕微的晃動中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舒服的被褥中時,有一剎那的疑惑,弄不清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微微閉閉眼,再張開,頭頂那方褐色車蓋,耳邊那踢踏的馬蹄聲和沉沉的車軲轆聲,以及車外流動的景色,令她想起了入睡前發生的一切——
墜河、打架、因恐懼而抱著張大哥哭泣、上路後子房的沉默不語和自己的意興闌珊……
一幅幅畫面閃過腦際,她的面頰陣陣發燙,哦,那些事真的發生過嗎?
輕輕坐起,視線落在背向她的張子房身上,她的心口倏地跳亂了節奏。
她又夢見他了,甚至還夢見與他親熱——這真是個白日美夢!但這個白日夢與往日午夜時分的夢略有不同,今天的夢中她知道他是誰,知道他的名字,她好像還親吻了他,隱約記得他好像也有些響應。
溫暖的潮汐在心裡漾開,她癡癡地看著他。
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該多好!她苦澀地想,獨自承受一份被對方遺忘的愛,是太過沉重的痛苦。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驚擾了他,張子房忽然轉過臉來,定定地看著她,臉上沒有笑容,眼波沒有起伏,可她卻有種此處無聲勝有聲的感覺,並情不自禁地想:他是不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想起了與她的萬年盟約?
“你醒了?”他有禮的問候、平靜的語氣讓她陪感失望。
不,他什麼也沒想起,他的記憶仍然只有這一世!
“嗯。”藏起真實的情感,她微笑,“是你把我放進被子裡的?”
看著她明亮的雙眼和平靜的笑容,張良緊繃的心情略微放鬆。
“是的,反正車上有臥具。”他輕聲回答,雙目緊盯著她的臉。
“謝謝你讓我睡了個好覺。”她真誠地感謝他,“我睡了好久吧?”
“不算久,我本想等到了華陰再喊醒你。”他輕鬆地回答,她不記得那個甜蜜的親吻,雖然有點遺憾,但也避免了兩人的尷尬。
他不再緊繃的神情讓靈芝也覺得輕鬆起來,她希望永遠忘掉今天在河邊發生的事,因此看著車外的山峰,問:“太陽快落山了,我們今晚要住華陰嗎?”
“是的。”張良點點頭。
張虛谷輕舞馬鞭,笑呵呵地詢問:“大人,姑娘醒了,咱放馬兒跑吧?”
張良應了一聲。
靈芝恍然大悟,“張大哥,因爲我睡覺,你故意放
慢了速度?”
張虛谷回道:“是大人說山路顛簸,要隸臣慢點的。”
“是嗎?”靈芝感動地看向張良,可他已經轉過臉,背對著她。
看著他疏離的背影,她剛有的好心情消失無蹤。
張虛谷沒回頭,卻似乎能察覺她忽然變壞的心情,故意逗趣道:“姑娘餓了對不對?可不許皺眉頭喔,是姑娘這一睡害我們錯過餉食了呢。”
靈芝心頭的陰鬱果真因提到食物而略有緩解,暗自安慰自己:不必計較,這一世他只是張良,一個她新交的朋友,朋友的關懷同樣值得珍惜!
她欣然迴應對張虛谷:“害你們餓肚子,是我不好,哪裡還敢皺眉頭?”
“那就好,等會兒到了華陰,老金一定準備了駝蹄羹,咱們好好補上這一餐!”“老金是誰?”
“咱相府老管事,前些年大人放他出去另立門戶,如今在華陰做個鄉紳日子過得挺悠閒的。”
靈芝就這樣跟張虛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張良偶爾也會插上幾句,不一會兒,華陰城到了。
此刻,天早已黑了,才進老金的府院,就受到宅主人全家的熱情招待,靈芝發現張虛谷沒說錯,老金真的爲他們準備了美味的駝蹄羹。
“快快上座,駱蹄羹要趁熱吃!”
才洗了手,張虛谷就亟不可待地催促道。
香醇的食物令人垂涎三尺,貪吃的同伴引人食指大動,好客的主人令人心情愉快。靈芝興匆匆地跟著張良在主位前坐下,一手抓麪餅,一手捉箸,可還沒開動,就像渾身忽然長滿了刺似地不自在起來。
因爲呂翠兒來了,站在門檻前,斜靠著門楣,一雙猜忌陰冷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彷彿給她上了一層緊箍咒,但她故作不知,低頭食不知味地吃著。
“你們爲何這麼慢?”
大概是因爲無人理會她,呂翠兒站了一會兒,很不耐煩地問。
這句帶著火藥味的話,讓靈芝本能地擡起頭看了一眼。
值得欣慰的是,那雙令人不安的眼睛已不再盯著她,而是對著張良,然後落在臺階前大快朵頤的張虛谷。
張良毫無反應,張虛谷則一邊吞嚥,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半道上車軲轆鬆了,折騰半天……”
謊話說的可真圓。
靈芝暗歎,儘管心虛是自己睡覺誤了車程,但看到呂翠兒被張虛谷的話頂回去,半天沒話說,她還是很開心
,味覺頓時恢復了。
駝蹄羹比她想象的要好吃,駝掌筋柔,脆而不棉,不知熬煮時加了什麼佐料,湯濃而味醇,肉鮮而不羶。
門口的談話聲時高時低,但已經不能再影響她的食慾,她真餓了。
一頓美食匆匆吃完,她斜斜眼,發現門口一個人都沒了,連張虛谷都不在。
身心一鬆,她長長地籲一口氣。
“你早該放輕鬆了。”
張良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她側臉,見他正看著她,案上的碗盤早已收淨。
“你怎知道我緊張?”她放下碗筷驚訝地問。
“你的身體繃得像弓。”他說,又看看門外,“是翠兒讓你如此緊張嗎?”
靈芝本想否認,可又覺得騙不了他,他老婆的確讓她感到緊張,因此點頭承認道:“有點。”
張良目光一黯,“你不必怕她。”
“我不是怕她,是怕她因爲我而傷害你!”她衝口而出。
張良眼中閃過落寞的冷笑,“那就更不必了。”
靈芝沉默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他。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他說:“如果吃飽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靈芝點點頭,跟隨他起身,來到庭院右側一間透著微光的房前。
當認出那是不久前,她無意間看到呂翠兒進出的房門時,靈芝的腳步微頓。
“怎麼了?”張良的感覺總是很靈敏。
靈芝搖搖頭沒說話,因爲她沒法把心裡的感覺說出來。
“要我陪你進去嗎?”看出她似有懼意,張良再問。
對自己的膽怯感到羞愧,靈芝勇敢地說:“不必了,我只是覺得好安靜。”
“是的。”張良看看寧靜的院落,“趕一天路,大家都累了,你也早點歇了吧。”
靈芝點點頭,看著他轉身走開後,才推門進屋。
關上門,把燈芯挑亮,她小心地巡視房間。
房間不大,有人整理過,牀也是新鋪的。一定是張良吩咐僕人做的,她心裡感激地想著,把燈挪到牀邊案幾上,拍平鬆軟的被子坐下。
也許呂翠兒只是進來看看,什麼也沒幹,是自己多疑了。
她和衣躺下,探手拉被。
剛觸碰到冰冷的溼滑,手背就忽然被什麼啄了一下,痛得她猛地縮回手,撩開被子,當即頭皮發麻地跳起來,失聲尖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