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暗夜,闃闃無聲,夜風一陣緊似一陣。
夜幕中的宮闕殿堂、亭臺樓閣皆,失去了白晝的繁華絢麗,顯得陰森可怖,彷彿幢幢魅影飄蕩在夜影風光中。
“去,把呂翠兒叫來!”
紫薇殿響起冰冷的聲音,建成侯灰白的眼睛在燈光下更顯凌厲。
“是……可侯爺,這時候上哪去找?”侍從應著,卻面露難色。
“兵馬閣。叫她立刻前來!”建成侯的聲音充斥著怒氣。
侍從不敢多言,提著燈籠迭迭而去。
不過須臾,呂翠兒來了,簡單的衣裝顯示她是從被子裡被叫起的。
見建成侯面色陰沉,她並不以爲意,甜甜地喊道:“伯父……”
“閉嘴!”呂釋之打斷她的話,怒氣衝衝地說:“到現(xiàn)在你還能安枕無憂,該感謝你名字前那個姓!但我今日告訴你,以後見面,只許喊侯爺!”
見他光火,呂翠兒有點發(fā)怵,問:“侯爺如此動怒,是不是路途太辛苦?”
“沒錯,我很辛苦,如果不是你搗亂,我不會這麼辛苦!”
“我怎麼了?”呂翠兒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你少給我裝胡塗!害我車毀人亡,害靈芝險些丟命的盜賊不是你是誰?”
呂翠兒怔了怔,不敢否認,訥訥地說:“伯……侯爺不是準我動手的嗎?”
“胡說!”建成侯低吼:“我何時說過準你動手?”
感覺到他冰冷的氣息,呂翠兒慌了,他的確沒明確說過,可她分明能感覺到他也不喜歡靈芝。“你想保護她?”
“荒唐!”建成侯聲色俱厲地說,“給我記住,你妒婦撒氣,小打小鬧的我不管,可她的性命你傷不得!”
“她的命那麼值錢嗎?張良要,皇后要,你也要!”
“正因爲張良要,所以值錢!”建成侯冷冷地說,“不許再搞鬼,否則死的人就是你!”
呂翠兒看著他在燈光下泛著寒光的眼,不由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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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芝一覺睡醒,已是翌日早晨。
黑鳳不在房內(nèi),估計去伺候呂后了,她想去看看昨天沒看清楚的長樂宮,卻在院門口被一個女官摸樣的中年女子擋住。
“皇后陛下說了,姑娘不能離開披香坊。”她面無表情地說。
她被囚禁了!靈芝略微一怔,“那我在這裡幹什麼?”
“打掃院子,其它時間,隨便。”女拉著一張平板臉淡淡地說。
隨便?靈芝納悶了,難道張良與呂后的交易中,並沒有要她伺候人?
掃院子並不是什麼難做的活兒,既然她們要照顧她,那她何必客氣?
雖出不了門,但沒人管她,一日兩餐有人送,茅房水井院內(nèi)有,生活上雖不能跟二十一世紀她舒適美麗的家相比,但沒有干擾,倒也安適。
披香坊的建築與尋常古寺廟差不多,這裡原是建造椒房殿時,用來煉製香藥燻草的作坊,因此幾乎每間房內(nèi)都有不同形狀的香爐,代表不同的香料。如今,這裡的三十間房都成了椒房殿宮女的居所。
由於宮女們作息時間不同,因此院裡總有宮女進出,與人相遇時,她基本上不開口,時間久了,宮女們都習慣了她的沉默寡言。
黑鳳有時回來得早,會不管她願不願意地跟她說話。
因此不管是否願意聽,她還是得知了宮裡不少的事——
知道那個叫香兒的宮女,被呂后孃家侄兒看上,由呂后配婚,做了人家的小妾。
知道看守院落的女官是長信官,乃長信詹事手下小官,專管宮女雜務。
知道這院裡住了宮女二十多個,都沒嫁人,全是伺候皇后的。她們的姻緣將由皇后決定,同樣的,她們的去留也由皇后決定。
知道……,……
知道越多,靈芝對自己和張良的前途與處境的擔憂也越重。
這日,打掃完院子,她在水井邊打水,忽然看到呂翠兒耀武揚威地走進大門,條件反射般,她連想都沒想就身子一閃,躲到了井臺下。
“聽說那叫靈芝的宮女住在這兒,哪間屋?”呂翠兒問長信官。
果真是找她來的!靈芝的心一沉,又聽長信官說:“那笨嘴笨舌的新宮女啊,就在那兒,下官帶夫人去……”
靈芝心口砰砰直跳,呂翠兒今天找上門來,定不會有好事。三十六計,躲爲上策。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想起南牆角落有棵大樹格外粗壯,她趕緊往那兒跑,到了樹下還嫌不安全,又沿著盤根錯節(jié)曲折而上的樹幹爬上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樹幹分叉處有個凹洞。
啊,這真是藏身的好地方!
爬上去坐在洞裡,她頓時心頭大喜。這裡不僅清涼無比,而且四周有濃密的樹葉和垂地後又入土生根的枝條環(huán)繞,即便有人走到樹下,也很難看到她。
舒服地躺下,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暗暗感謝呂翠兒的意外到訪讓她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好比難處,除非有人知道這個樹洞,否則她絕對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盛夏人易困,靠在樹洞裡,享受著
樹葉輕擺帶來的絲絲微風,全身放鬆的她不自不覺打起了盹。然而,迷迷糊糊中忽然聽到說話聲和幽幽的哭聲。
瞌睡立刻消失了,她悄悄撥開樹葉往傳來哭聲的樹下看,有兩個女人坐在樹根上,可惜角度不對,她只看到她們的頭頂,認不出是誰。
“哭有什麼用?我早告訴過你,永巷令是不會幫你的。”其中一個說。
另一個哭哭啼啼的問:“那……那怎麼辦?他把我派來這兒,陛下又不在,這肚子是掩不住了,皇后早晚會知道……”
她的哭訴似帶著深重的委屈和恐懼。
靈芝一怔,這聲音不是在洛陽永璋殿看守她的宮女懷袖,還會是誰?
“陛下在也沒用,皇后不會讓你把孩子生下來的。你忘了常夫人、趙美人嗎?她們還都是陛下給了名分的女人,結(jié)果怎樣?孩死母殘!你想象她們一樣嗎?”
“我不想。”懷袖的哭聲更加淒涼,
“走吧,別哭了,我們是同鄉(xiāng),我自然會幫你,也許我們可以找……”
聲音漸漸消失,兩個宮女離開了,可懷袖的哭聲一直縈繞不去。
陽光被疏密有致的樹葉過濾成淡淡的光影,照在身上很是溫暖舒適,靈芝卻感到陣陣冰冷陰寒。
對懷袖,她並無太深的交情,不過是個曾經(jīng)看管過她,陪她遊過洛陽南宮的古代女子,但此刻,她心裡卻對那個女孩生出了無窮的同情和悲憫。
懷袖肚子裡懷了劉邦的孩子,那大概是在洛陽的時候吧?這母憑子貴的封建社會,懷上“龍種”的女人本該高興,可那個女人卻如驚弓之鳥。難道好妒的呂后竟兇狠得連皇嗣都不放過?
直起身,她對著樹影漏光雙手合十,無聲地祈禱:“上帝、菩薩、老天爺,無論你們在什麼地方,都請幫幫懷袖,讓她的孩子平安,讓她平安!”
此後數(shù)日,靈芝想關(guān)心一下懷袖都難,因爲呂翠兒又來過幾次,幸好自第一次後,她便時時刻刻豎直了耳朵、留心著院門,一旦呂翠兒出現(xiàn),立刻往南牆角落跑,雖然每次都躲得很成功,可心想仍很不爽。那女人到底煩不煩,整日往這裡跑?
“你到底躲在哪裡?”
這天,她從“避難所”返回,就被剛送走呂翠兒的長信官堵在屋內(nèi)。
“躲什麼?我就在院子裡啊。”她一臉無辜地說。
長信官高深莫測地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涼涼的笑。“這貓捉老鼠的遊戲倒也有趣,好好玩吧。”
靈芝沒說話,這座宮裡的人個個都愛玩深沉,她當然不會讓她們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