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清爽的馬車角落里,靈芝縮著身子坐在那里發呆,眼里盈著晶瑩的淚。
她很想哭,可是哭有什么用?既不能幫她,也不能救她,澀澀的眼淚流下,還會令她臉上的傷更痛。因此她仰著臉,不讓淚水滾出來。
然而,臉上的灼痛,遠不及心里的痛來得狠,可她希望心痛得更厲害一些,讓她就此痛死,把這一世的所有一切拋棄!
她早就明白,這一世的張子房因為失憶,早已不是她的心上人,可她偏偏就是放不下他,放不下與他的前世約定。
今天,看到他那么維護他的夫人,她該清醒了吧?該死心了吧?
是的,她清醒了,也死心了!
逃脫這里,這是她必須做的選擇,就當張子房說得對,她認錯了人!就當這番穿越,是一場加長的夢,如今佛曉將至,夢該醒了……
“姑娘?”
就在她沉思時,張虛谷小心翼翼的呼喚聲傳來,她一回頭,眼眶內蓄了半天的淚珠撲簌簌地灑下面頰,她慌忙用手去擦,卻觸到發燙的肌膚。
“呃——”她痛得用手背輕擦。
“噢,都變色了,姑娘快別揉它,下來跟我進去。”張虛谷看到她臉上的傷,心驚不已地催她。
“我不想進去。”
“不成,夜里蚊蟲多,姑娘不怕被叮個滿頭包嗎?”
“蚊蟲?——真有蚊蟲呢!”靈芝定神一看,這才注意到有不少蚊子嗡嗡地飛過眼前。她不怕蚊蟲,但平白讓它吸了血,再留下滿身痛癢可不好受。
不再遲疑,她抓住張虛谷伸來的手,爬出馬車。
走向被月光籠罩的大宅時,她不安地問:“這是誰的家?”
“是大人的一處別院。”
“他怎么在這里也有房子?”
“大人出身韓國貴族,這一帶本是韓國舊地,有幾處別莊外宅不足為奇。”
靈芝不再說話,心里勾畫著張良年幼時的富貴生活,也許就是因為那樣的生活經歷,讓他對這一世很留戀,因而無意記起前世來生。
“姑娘小心腳下。”張虛谷提醒她。
她回過神來,跟著他踏上面前的臺階,走向一間亮著燈的房間。
這時,有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女子送水來,靈芝站在門邊,讓他們進屋,聽到男子跟張虛谷輕聲說話,端水的女子則放下水就走了。
等那個男人也離開后,張虛谷見她還站著門口,忙說:“姑娘快進來,他們是看守宅子的人,今晚姑娘就住這里,等會他們會送飯來。”
靈芝走進去,看出這房屋不大,但陳設簡單,干凈整齊。
“坐這兒。”張虛谷指著榻席招呼她,將案上的燈挪近,從懷里掏出東西。
“那是什么?”見他取出一塊好像很沉的鐵片和一個小罐時,靈芝問。
“銅鏡和藥膏。”張虛谷說,“大人給的,消腫解痛很有效。”
靈芝拿起那塊菱形金屬,發現它并不太沉,上面的紋飾清晰,線條流暢。正面光滑無痕,背面有鳳鳥和花葉圖案,頂部還鑲嵌了一枚紅石石。
原來這就是古人用的鏡子,很美很精致啊,她愛不釋手。可是當舉起它面對自己,看到一張腫脹、發紫、歪斜的面頰時,她再也無心欣賞銅鏡。
“好丑!”她放下銅鏡,讓它面朝下。
“
姑娘一點都不丑!”張虛谷指指小罐,“快抹上,這是大人親自調配的好藥,等明早醒來,你再照鏡子,就會看到一張最漂亮的臉蛋了。”
靈芝被他逗得想笑,卻笑不出來,將藥罐推開,“算了,別浪費好藥。”
張虛谷急了,“不行,是大人要你擦的,你若不聽話,我就去告訴大人。”
這話讓靈芝更加沒了心情,“告訴也沒用,他是我的誰?我得聽他的?”
張虛谷沒想到她這么固執,一時竟沒了主意。
忽地,他露出憨憨的笑容,“那姑娘自己跟大人說吧。”
說著他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靈芝錯愕地跟著他的身形往門口望去,這才明白他那話的意思——張良,正陰沉著一張俊臉站在門邊。
“請大人恕隸臣無能!”張虛谷貌似自責地說了一句,然后笑著溜走了。
張良什么也沒說,一雙明眸定定地看著靈芝,神情坦然又專注,眼里清楚地寫著一種憐惜和疼痛,這讓剛剛決心忘掉他,把他當路人乙的靈芝很受不了。
她對他揮揮雙臂,做出趕鴨子的動作,“你也走吧,我敷藥就是了!”
他沒有離開,反而大步走進來,毫無顧忌地坐在她身邊,把不久前被她推開的小藥罐拿過來打開了蓋子。一股香氣溢開,正是靈芝最喜歡的味道,她忍不住深吸一口,贊道:“好香的芙蓉花!”
他的手頓了頓,臉上出現淺淺的笑容,“沒錯,這藥的主要材料就是木芙蓉。”
她奪過他手里的藥罐,“早說嘛,知道是芙蓉花,我還需要勸嗎?”
他由著她把藥罐取走,看著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從罐里挖出瑩白的藥膏,湊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對著銅鏡把那抹芳香敷到臉上,淺淺的笑容變深了。
可還沒等那抹笑意蕩漾開,就見她秀麗的眉頭忽然皺緊,他的心隨之一抽……
“很痛嗎?”他問。
“嗯,有點。”她皺著眉,繼續把藥涂抹在已經變成深紫色的面頰上。
“這里……”見她漏掉了靠近耳根的地方,他快速替她補上。
指尖與面頰相觸的瞬間,他倆都有一陣戰栗。
“我自己可以的。”靈芝倉促地笑著避開他,不自然地說,“你走吧,不要因為我,又讓你的夫人生氣。”
張良收回手,看著指尖殘余的藥劑,淡淡地說:“沒有你,她也在生氣。”
靈芝因他的回答而轉過身來看著他,見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眉宇糾結著解不開的愁緒,目光陰暗似正為某事煩惱,不由想起張虛谷告訴她的事,便問:“如果你接受三萬戶侯的封賜,她還會生氣嗎?”
張良的臉色冷似寒冰,“會,她要的東西永無止境,我滿足不了她!”
看著他陰郁的眼睛,靈芝充滿對他的同情,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你呢?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忽然問,眼神依然抑郁。
“不,我不會生你的氣。”她說。事實如此,她對他只有愛和得不到愛的遺憾,永遠不會有氣。“我只是覺得你這樣的生活,一點兒都不快樂。”
“快樂?”他的視線徘徊在她臉上。這張被藥膏和瘀傷弄得凌亂變形的臉,仍是他見過最美麗的臉。“不,我不快樂!”
他聲音中的悲涼和無奈讓靈芝無法開口,也不
敢與他對視,怕自己崩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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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金燦燦的紅日銜山而出,藍天如洗,山林翠綠,一聲聲鳥鳴和叮咚泉聲更增添了山林的清幽與秀美。
“張大哥,走慢點!”靈芝對趕車的張虛谷說。
此刻他們剛進山,以為她不舒服,張虛谷忙問:“怎么了?”
“清晨的山水這么美,我想好好看看。”
“可是……唹!唹——”張虛谷正想說話,卻忽然喚停了馬車。
靈芝初時詫異,等看到張良站在車前時,驚喜地問:“子房,你怎么在這里?”
“等你們。”張良說著跳上御板,坐在張虛谷身側,微笑道:“見你倆說得高興,我也想來湊個熱鬧,今天與你們同車了。”
得知他要跟他們同車,靈芝心里一陣歡喜,卻發現他雖然面帶微笑,但下頜緊繃,眉峰緊鎖,似乎正為什么事生氣。看看前面突然加速的輜車,她猜想一定是翠兒又讓他不愉快了,不由心頭隱隱作痛。
張虛谷則神態自若,笑嘻嘻地說:“大人本該乘隸臣的車。”
“你們在說什么?”張良岔開話問。
張虛谷道:“姑娘想看山景,要隸臣走慢點,隸臣正想跟她說不妥呢。”
張良轉身問靈芝:“這片山林比較荒涼,你覺得它美嗎?”
“我一點都不覺得它荒涼。”靈芝深吸口清新的空氣,眺望四周,嘆道:“‘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說得就是現在這樣的意境。”
“好美的詩文,看來你是真喜歡這里的風景。”張良欣喜地看著她。
“是的。”靈芝點頭,沒法告訴他,那是唐朝詩人王維的詩句。
見她雙瞳灼灼,興致高昂,張良對張虛谷說:“那就慢慢走吧。”
張虛谷應了一聲,車速減緩。
“謝謝你。”靈芝滿意地對張子房說,“我最喜歡清晨的太陽,它一點都不張揚,柔和而沉靜;還有晨霧,像輕紗一樣在空中飄舞。你看樹葉上的露水,像不像月亮的眼淚?還有鳥雀的啾鳴,象在喚醒沉睡的花草……你閉上眼睛,聽——”
她要求著,未等對方響應,已經先閉上了眼睛,陶醉地說:“閉眼靜聽,馬蹄清脆,山泉叮咚,遠處的鳥鳴……是不是很美?”
日光、白霧、樹影在她美麗的臉上浮動。張良沉默地端詳著她,胸口漲滿陌生的、無法解釋的感情。他很高興昨晚呂翠兒帶給她的傷害已基本消失,只有唇邊還有點破損。此刻,那受傷的嘴角正彎出一個動人的笑容。
“除了那些,你還能感覺到晨風拂面,陽光跳躍,花香沁鼻……這時,你會忘掉所有塵世的煩惱,心境變得沉靜。”
她細細說著,張開雙眼,立刻望入他深不可測的雙眸。一時之間,她以為看到了一絲痛苦的欲望和熾熱的情感,可定睛再看時,那俊美的黑眸則是水波不興。
“子房……”那是自己的錯覺嗎?她不確定地問:“為何不閉上眼?”
“如果那樣,我怎能看到這么美麗的景色。”他溫潤的目光未曾稍移。
不是錯覺,他果真第一次流露了真實的感情!
靈芝的心跳亂了,可惜還沒等她看仔細,那深情的眸光已經改變,深邃的眼中復歸無波無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