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膳后,南宮更熱鬧了,正殿前方的驛道上,停滿五花八門的馬車和牛車,有大有小,有的華麗,有的普通,有的帶帷幕傘篷,有的只有四面車圍,其中最多的,是單馬獨牛拉的小車。
若不是有那些豪華殿宇,乍然一看,會以為這是一個大集市。
宮女奴仆們在皇帝寢宮忙進忙出,整理搬運皇帝的隨身物品。靈芝自然也在其中,她兩次與劉邦相遇,大概因為有戚夫人在,他并沒騷擾她,讓她很安心。
搬完東西后,其它宮女忙著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找尋所屬的車,靈芝卻不忙。她沒什么東西,一個小包袱,背上就可以走。
她站在正殿平臺上,饒有趣味地觀看著眼前這一片混亂。
過去在電影電視里看到的皇宮,不是莊嚴肅穆得讓人心驚動魄,就是煞氣重重得讓人大氣不敢喘,哪有眼前這雞飛狗跳、馬嘶牛吼的生活氣息?
當看到劉邦扶著他的寵妃,在一幫侍衛的前呼后擁下,笨拙而小心翼翼地登上那輛雙駕雙轅大馬車時,她甚至笑了起來。
皇帝也是人啊,哪能時時刻刻氣宇軒昂,威風八面?
然而,帝王的車馬倒底是與眾不同。高懸的旗幟,華麗的帷幕繡帳,兩匹駿馬毛色水亮,肌腱發達,就連護衛的兵馬也氣勢不凡,雖比不上現代三軍儀仗隊來得整齊雄偉,但也是神采飛揚。
在這群扛著旗子,執著兵器的皇家儀仗隊之后,是一長溜高矮不同的馬車和牛車。從車飾看,那是各級文武大員的專車。再往后看,多為單馬獨牛的小車,每輛車內坐了兩個宮女或內侍,車前御板上是趕車人,車后掛著雜七雜八的物什。
當看到懷袖正坐在一輛牛車上對她揮手時,她興沖沖地想跑過去。
“靈芝!”
張良的聲音傳來,她急忙站住,見他正從已啟動的御車那邊走來,忙笑著迎上去,“子房,這么多各式各樣的牛車馬車,我以前從沒見過呢!”
她心情不錯,黑白分明的眸子熠熠閃亮,輕快的腳步充滿活力,看起來活潑又可愛。這似乎是認識她以來,她笑得最無憂無慮的一次。
張良出神地看著她,頰邊浮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
因為干活和天熱,她的額頭有汗水,黑發綰成髻,但此刻已經散了,松松地垂在肩上,襯托出她白皙美麗的臉蛋。
在他的注視下,靈芝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他淡淡一笑,轉開視線,“走吧,你該上車了。”
他眼里柔情如曇花一現,靈芝十分惋惜,沒精打采地說:“我去拿包袱。”
“我已經替你交給虛谷了。”
“謝謝。”靈芝習慣性地道謝,邊走邊問:“虛谷是誰?你的兄弟嗎?”
“張虛谷,我的家仆,但比親兄弟還親。”
她恍悟,“他就是那個照顧你生活起居的家仆,對不對?”
“沒錯,他是個大好人,你一定會喜歡他。”
但凡照顧你的人,我都喜歡。靈芝在心里回答他。
張虛谷是個有張古銅色臉龐,魁梧壯實的中年漢子,見張良和靈芝走近,正在套車的他立刻直起身子迎過來,“大人,姑娘的東西已經放到車上了。”
“好,那……”
“夫君!“張良正要說話,呂翠兒來了,漂亮的臉蛋陰沉沉的,眼睛看著張良,似乎沒有看到他身邊站著的靈芝和張虛谷。“我和強兒需要你幫忙。”
張良看看她,轉過臉對靈芝說:“我過去了,虛谷會照顧你,跟他在一起,你不會無聊。”
靈芝沉默地點點頭,看著他跟呂翠兒走了。
張虛谷呵呵笑著,接過他的話尾,說:“雖然我倆是初次相識,但隸臣早就見過姑娘了。”
“你見過我?”靈芝詫異地看著他,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
“是的。”張虛谷笑著引她走到馬車旁,邊套馬邊解釋,“隸臣是大人的馬夫,也是大人的隨從,大人上哪兒還少得了隸臣嗎?”
想起張良說過這人自小照顧他,比親兄弟還親,靈芝明白了,他一定時常跟隨在張良身側,因此自然見過她,而她,只是從未注意過他而已。
想想看,當眼里只有張良一人時,她又怎會去注意其他人呢?
“姑娘,別對我們的小馬兒失望,牠雖然個頭小了點,勁兒可大著呢。”張虛谷逗趣的聲音傳來。
靈芝發現自己真是半天沒說話,只是盯著馬兒看,不由笑了起來。”我不會說牠小,其實我還挺怕牠的。”
張虛谷立刻把一根細馬鞭遞給她,“別怕,如果牠不聽話,尥蹶子,就用這個抽牠的尾巴,牠立刻像小貓一樣乖。”
“真的嗎?”她握著那還不及手指粗的軟馬鞭,懷疑這樣的東西能馴馬。
“當然,不信你試試。”張虛谷鼓勵她。
她試了試,細鞭子拂過馬尾巴,如同風兒吹過一般,馬兒根本不理睬。
甩動著這根長不及三尺的細馬鞭,她安靜地看著張虛谷套馬、綁飼料。后者一邊雙手不停地忙碌著,一邊嘴不停歇地跟她說著話。
“……別小看這輛車,雖然年代久了些,可結實呢,已經載著大人跟隨陛下征戰多年。原來它只可立乘,后來隸臣親手改造,讓它可臥可立,更舒服了!”
“這就是你們的戰車?”靈芝晃動著馬鞭,打量著車身,好奇地問。
“沒錯。”張虛谷濃眉飛舞,自豪地拍拍車轅,又憨憨地笑道:“其實它也不算真正的戰車,大人用它代步,車上并
沒有兵器。”
他前揚后抑的語氣把靈芝逗笑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她很喜歡這個目光和善,滿臉胡須,仿佛有一肚子話要說的男人。
當他從車轅下鉆出來站直身體時,靈芝調皮地站到他身邊,與他比身高。
他很高,比張良還高半個頭,靈芝用力挺直背脊,也只及他的肩。
“先生好英武!”她情不自禁地稱贊道。
他哈哈大笑,“姑娘貌美無雙,聰明過人,如果不嫌在下粗笨難看,就喊我的名字吧,’先生’二字不敢當!”
他的笑聲很有感染力,靈芝也笑了,反對道:“不行不行,你比我年長,喊你的名字不禮貌。要不,我喊你張大叔……”
“他沒那么老,喊他大哥就行了。”張良的聲音突然插入。
靈芝笑著循聲望去,見他正站在一輛雙駕大車后,把他兒子抱上車。那車很大,有四根立柱撐著傘篷遮陽。
正想開口,卻感到有兩道沒有溫度的目光凝在自己臉上,心頭一驚,忙抬眼去尋,只見呂翠兒已坐在大車內,正恨恨地瞪著她。
雖然早有準備,但靈芝還是沒想到這情景出現得這么快。
臉上的笑容斂去,她迎上那道兇狠的目光。要論打眼仗,她從沒輸過誰,昔日同窗好友都說,與她打眼仗,不被凍死也必凍殘。可今天,為了不讓張良夾在中間難做人,她就當沒看見。
“夫人有什么問題嗎?”她冷冷地問。
她忽然改變的語調讓剛從車后轉過來的張良吃驚地往這邊看來,當看到她冰冷的神色時,立刻隨著她的視線轉向身側的妻子。
翠兒的目光在張良轉頭的瞬間改變了,嫵媚地對他笑笑,再轉向冷然而立的靈芝,干笑道:“咳咳,我家虛谷從來不稱贊人,今兒個石頭開花了,竟聽到他贊美姑娘貌美無雙,我好奇,看看不行嗎?”
聽出她語氣里的嘲弄,對她那變色龍般地表情感到可笑的靈芝淡淡地說:“那是張大哥客氣了,我這等蒲柳之姿,不敢勞夫人費眼神。”
言罷,她轉身,看著張虛谷忙碌,身后傳來張良與他夫人的對話。
“在回到長安之前,靈芝姑娘都會跟我們在一起,讓她安全、快樂,是我們的責任,如果你不能接受陛下的安排,可以獨自離開。”
“我不離開,你是我的夫君,你有責任照顧我!”翠兒反對的聲音又尖又急。
“那就好好待著,別無事生非!”張良聲音不大,語氣不輕不重。
“誰無事生非了?”呂翠兒陰沉著臉咕噥,眼睛瞪著靈芝的背影。
張良沒再理睬她,轉而吩咐張虛谷和靈芝:“上車吧,路上多小心。”
說完,他走到車前,攀著車轅坐在車夫旁邊的座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