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入清涼殿，見滿地跪著宮人，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喘，大多是她沒見過的新面孔，以前侍奉劉晉的舊宮人想必都已被送去掖庭受罰。再走進去，便見為首跪著秦德。

秦德偌大的年紀，頂著滿頭花發，被秋陽烤曬得面色發紅，汗滴朝下猛掉，狀甚狼狽。他一見到趙菲兒，便如見到救星一般，偷偷指一指殿內，示意趙菲兒自己進去。

趙菲兒命隨行的申姤就在殿外候著，她獨自跨入門檻，繞過云母錦屏，殿內簾幕被扯得七零八落，滿地凌亂，顯然適才劉晉發了不小的脾氣，空氣極為沉悶。

“誰讓你來的？立刻滾回去。”一聲咆哮令趙菲兒驚了一跳，旋即龍床前的玉珠垂簾被人大力扯斷，滿地迸滾玉珠。她怯怯止住腳步，柔聲低語：“陛下，是臣妾。”

“說的就是你，立刻滾回崇福殿去，朕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劉晉臉上遮著黑紗，如發狂的猛獸，跳起身秋風掃落葉地將適才還沒被他來得及損壞的寶物通通掃落下地，“滾，你這個不祥的女人！誰只要沾惹上你，誰就會倒大霉。”

趙菲兒難以置信地望著劉晉，淚珠在眸中閃爍。她不信，一場大病，會令他轉變如斯。劉晉不忍看她心碎的眸光，消了怒火一言不發轉過身去。

趙菲兒緩緩舉袖，拭去眼淚，蹲身施禮，輕聲細語：“請陛下保重龍體，臣妾告退！”說畢，她起身朝后一步步退去。猛然想起，劉晉既認為她不祥，為何還要她回到崇福殿照顧太子章？

一念及此，她露出一抹動人的微笑，不顧地面凌亂四散的碎片雜物，撩起裙裾，朝他快速奔去，從他身后展臂抱住他的腰間，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背部，閉上雙眸低語，“陛下，此情恒久遠，兩心長相知，豈在富貴窮通，美丑皮相？若今日換著是臣妾美貌盡失，陛下亦會棄臣妾如草芥，相見成陌路嗎？”

劉晉身子一震，本來伸出手想要掰開她環繞他腰間的雙手，卻生生停住。

“而且，只要陛下堅持涂抹臣妾配制的卻痕除疤膏，不出兩月，陛下臉上的斑痕便會消散，陛下何須擔憂毀容？”趙菲兒放開劉晉，轉到他面前，踮起腳尖

，試圖扯去他臉上罩著的黑紗。

劉晉伸手捉住她的指尖，固執地啞聲道：“既然朕的面容會恢復，就不讓你看到朕丑陋的一面。”

“沒關系啦！”趙菲兒淺笑盈盈地望著他，努力踮起腳尖仰起頭，閉上雙眸，“你看看臣妾的臉，和你一樣呢，我們該同病相憐才是。”

“可是……”劉晉還在猶豫，趙菲兒卻伸出雙臂，環繞他的頸項，發出如夢囈般的低語，“你病得一塌糊涂的時候，臣妾便對神仙發下誓言，等你病好了，臣妾一定要與你長相廝守。”她加重語氣，臉上卻浮起一抹嫣然緋色，“臣妾好想能得到陛下的恩寵！”

“菲兒！”劉晉的聲音透著喑啞感xing，失魂落魄地盯著趙菲兒涂抹脂粉依然美艷精致的臉兒，努力控制心神。可是佳人在懷，對他充滿期待和誘惑，他挫敗地發現身體居然正在發生驚人的變化，鬼使神差地他朝她俯下頭，被她柔柔揭開他的面紗，她粉色的唇瓣吐露芬芳氣息，覆蓋在他的雙唇上。

劉晉抱起趙菲兒，他又恢復了自信，大步朝龍床行去，兩人一路唇齒糾纏，心無旁騖，喘息著雙雙跌倒在凌亂的床榻上。但趙菲兒倏然驚呼一聲，努力推開劉晉翻身躍起，一把拉開身下錦被，兩人瞠目結舌地看到王喜小臉糾結，從一團凌亂錦繡中爬出，一邊叩拜不迭，一邊顫聲說道：“陛下，小姐，對，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到，你們繼續，繼續……奴婢這就出去！”說畢，她膝行下床，朝外跪行打算開溜。

“回來！”劉晉氣惱低喝一聲，大有山雨欲來的威勢。

趙菲兒深恐劉晉攆怒于王喜，立刻站到他們之間搶先質問她：“喜兒，你怎會跑到陛下龍床上來？”

“回小姐的話，奴婢本被陛下罰跪，”王喜已經恢復鎮定，跪在趙菲兒面前口齒伶俐地回答，“陛下盛怒之下，將房中擺設四處拋砸。奴婢恐受傷，故而悄悄躲到一重錦簾后。可陛下砸完東西，猶不解氣，便扯簾幕，將奴婢藏身這處錦簾拉扯下來，還將之連帶奴婢一起丟出去，幸好奴婢是被他丟在龍床上，不然……”王喜說于此，已淚盈

于睫，哽咽不已，“奴婢恐被甩個骨折筋斷，性命不保，難以侍奉小姐和陛下了。”

“這可是陛下的不對了，怎可一發脾氣便胡亂砸東西罰奴仆？”趙菲兒不悅地皺起修眉，臉上浮起氣惱之色，“可是陛下對臣妾有氣，故意撒到喜兒的頭上？”

“朕哪有！”劉晉一臉抓狂地望著趙菲兒主仆，心里后悔得一塌糊涂，“朕盛怒之下，哪里會注意到錦簾后躲著喜兒，實在是無意之失。”

但劉晉的行為，已勾起趙菲兒對上次他大發脾氣胡亂罵她時的隱痛，本已下定決心要遂了他的心，此時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劉晉雖對她一往情深，但他性格如此暴躁多疑，若她一生與他相伴，他喜歡她時，將她寵上天，若她稍不注意惹到了他，下場可想而知。

劉晉已察覺到趙菲兒的心意動搖，不顧王喜跪在當場，過來摟住趙菲兒的腰際，將頭附在她耳畔懇求低語：“菲兒，朕錯了，以后再不對你們胡亂發脾氣了，請你原諒可好？”

“那，”趙菲兒眸光一轉，心想要讓一個人忽然轉xing，實在不易，不如給他機會悔改己錯，遂拋開氣惱微笑問他，“外面跪著滿地的奴仆，陛下一生氣，就要讓他們掉腦袋不是？”

“難道你想替他們求情？”劉晉又生起氣來，“朕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便反上天去，以后還不妄議天子，朕何以立威？”

“那些宮人，盡心竭力侍奉陛下亦有些年頭。陛下為些微小事便重罰他們，令臣妾深感膽寒。”趙菲兒從劉晉懷中掙脫出來，半真半假地說出心中所感。

劉晉悚然意動，皺眉沉吟片刻，問道：“以菲兒之見，朕該如何對待這些妄議天子的大膽奴才？”

“他們頂著這么大毒日頭心里擔驚受怕地跪了許久，亦能反躬自省，明白己過了。陛下若再不解氣，便罰他們三五日不許說話，誰若犯之，掌嘴便可。一向多嘴的人，受此懲罰，心里便如一只貓在抓一般難受，比陛下下旨將他們打個半死還更見效。”趙菲兒唇角浮起一抹促狹的笑意。

“阿彌陀佛！”趙菲兒話音一落，殿門外響起一聲響亮的佛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