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東行為長輩們惹出來的麻煩郁悶時,文怡那邊也迎來了一位客人,正是柳四太太。
柳四太太今日是有事來找她的:“那幾個容家人說來都是當年太夫人的族侄,算不得親近,一直是住在城西莊子上的,離恒安城有上百里地呢,因為離得遠,平日來往也不多,但太夫人在世時,每年過節都沒忘送禮過去,只是她老人家后來沒了,方才斷了往來。他們聽說行哥兒如今有了出息,特地來看看他,可行哥兒如今有事要忙,你就替他見一見,若有難處,幫一把就是了。”
文怡端詳她幾眼,總覺得她說這話時的表情有些古怪,便笑說:“既然是親戚,大老遠的來了,自然是要見上一見的。只是我從前并沒聽相公說過有這幾門親戚,怕見了人要鬧笑話,四嬸能不能給我說說他們家的事?”
柳四太太干笑兩聲,神情糾結。
她自然知道容家人來的目的,東行如今可是個四品官,哪怕是武職,滿恒安城也沒出過幾個四品以上的官兒來,別說外頭的親戚了,就是族里,也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但容家人也太厚臉皮了,當初柳四太爺把姑娘接過來時,只說是收養的,雖有給東行配婚的意思,到底沒有明言許諾。東行要上戰場的消息傳回來時,容家人還鬧過一場,說不愿意讓姑娘守寡。如今東行連老婆都娶了,衣錦還鄉,他們倒要來討說法了。容家雖出了太夫人這么個賢惠人,到底根基太淺,又沒落多年了,子孫連廉恥都沒有了,她身為柳家人,都不好意思認他們這家親戚
柳四太太再看了文怡一眼,心里猶豫不定。東行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呢?若是真的,那他就是眼下族里官職最高的人了,自家從前可沒少跟著二嫂欺負他,怎么也得做些事,彌補一下跟這位侄兒的情份才行。
猶豫再三,柳四太太心一橫,決定要向文怡賣個好,就沖她昨天看到的東行疼媳婦的模樣,自己絕對不會吃虧
文怡饒有興致地看著柳四太太臉上的神情變幻,又是猶豫,又是咬牙的,猜想對方到底在想什么。方才柳四太太的話,文怡也發現幾處古怪的地方了,既然是容氏太夫人的族侄,又在她生前曾有過來往的,為何在她死后便徹底斷了往來呢?再怎么說,柳家還有個東行在啊她忽然記起當初在太平山上重遇柳東行時,他曾經咬牙切齒地提過親戚與族人待他的不公,莫非這親戚二字,指的就是容家人?或許還有蔡家人。東行之母蔡氏,也不是小戶人家的女兒,但東行從來就沒提過外家的親戚,興許,也是在父母死后斷了往來的。既然是這樣,她對這些親戚就用不著太上心了,只當個尋常親戚打發了就是。
文怡拿定了主意,那邊廂,柳四太太也下了決心,坦白道:“行哥兒媳婦,嬸娘不瞞你,容家人來,其實是有緣故的。”將柳四太爺收養容家女欲許婚柳東行一事簡單地說了出來,又道:“當初四老太爺原本是打算給行哥兒尋個家世模樣品行都出挑的姑娘,結果一打聽到容家有這么一個閨女在,就改了主意,但那時候,二嫂已經帶著行哥兒往你們老家去了,這事兒就沒成。后來行哥兒又是練武讀兵書,又是考武舉的,也曾寫過信回來,說已經跟你訂親了。四老太爺當時很生氣,非要行哥兒回來完婚,可又有消息傳回來,說行哥兒中了武進士,被派上戰場了。容家人知道就來說,不想讓姑娘守寡,要帶了姑娘回去,四老太爺把人罵走了,但過后就把婚事給壓下不提了。”
文怡哪里知道有這么一樁事,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只說了兩個字:“是么?”腦子里迅速閃過一句話:這情形怎么如此眼熟?
柳四太太悄悄打量著她的臉色,賠笑道:“其實,四老太爺不過就是有過這個打算,自打你跟行哥兒定了親,又成了親,我們都知道這婚事是不成了的。四老太爺就是老人家嘴碎些,其實并沒有別的想法。若不是行哥兒這次回來祭祖,容家人聽到消息,非要上門來追究,他老人家也不會舊事重提。”
文怡沉住氣,沖她笑了笑:“沒事,四嬸不必擔心,我心里明白。”心里冷哼一聲,她還記得當年柳顧氏之所以要回娘家去給柳東行選妻,就是因為擔心柳氏族人會給他訂下一個家世不凡的妻室,為他帶去岳家助力,結果柳家的族老們給他選的,同樣是一個孤女么?她就不信柳四太爺的這個決定曾經通知過柳二叔夫妻,若他們是知情的,斷不可能不依,無論是六品武官之女,還是她這個絕戶,論家世都比容家那位姑娘強一些,柳四太爺找了這么一位姑娘回來,既不通知正主兒,又要在事后尋晦氣,他當她顧文怡是好欺負的呀?
文怡又笑了笑,柳四太太在旁見了,只覺得心里滲得慌,干笑道:“行哥兒媳婦,你……”
文怡沖她笑得更親切了:“四嬸,你說的這幾位叔叔在哪兒?是在外頭么?快請了來見見吧。還有那位容表妹,此時是在四爺爺家里住著?”
“啊?啊……”柳四太太一時反應不過來,忙道,“容家人都在客棧里等消息呢,倒是他們的老婆來了,就在前院候著,你這就要見么?會不會……”
文怡有些漫不經心:“既是自家親戚,又是長輩,就不必太過客套了吧?請了來見就是。”又命潤心:“去備茶點來。”潤心躬身一禮,應了,卻到她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文怡心里更有數了。
潤心是舒家女,對柳家的人事比較熟悉,她告訴文怡的正是文怡先前猜想到的,容家人在柳東行的父母死后,便再也沒上過門,東行小時候曾經派舒嬤嬤去聯系過他們,但他們卻一次也沒來瞧過他。不過東行當時更在意蔡家的親戚,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來的是容家兩位太太,柳四太太一番引介,文怡也鬧不清她們到底是容氏太夫人哪位晚輩的妻子,只籠統叫一聲大表嬸、二表嬸。不過這兩位容太太雖然穿戴尋常,身上的半舊綢衣還有些不大合體,態度卻頗為倨傲,容大太太年長些,臉圓圓,兩只眼睛自打進了門便盯著文怡不放,容二太太長著一張長臉,尖下巴抬得很高,尖著嗓子問:“這么說,你就是咱們行哥兒后來訂親的那個姑娘了?瞧著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嘛行哥兒怎么就看上了你?聽說你家還是絕戶?”
文怡一聽,便知道是兩個胡涂人,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笑著說:“兩位嬸娘請坐,來人,上茶。”便自顧自地坐了上方的主位,板著臉不說話。
兩位容太太一見便生氣了,容二太太要說話,被容大太太擋了一擋,后者似乎還算有些章法,在左邊下首第一把交椅上坐了,丫頭來倒茶上點心,她也神情淡淡的,只是看到茶點精致,略走了一會兒神,立時便收回來了。容二太太則是立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還捧著那茶碗看個不停。
柳四太太在旁早已經咬牙切齒了,這里是長房的宅子,文怡坐在正位,那是沒法說的,但這兩個婦人也太不知禮了吧?居然把她的位子給占了去要是她往右邊坐了,豈不是顯得比她們位卑?她怎么就把這兩人給弄進來了呢?
柳四太太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往右邊第一張交椅上坐了,滿心都在期盼著文怡給這兩個蠢婦一點教訓,但文怡坐在上首,卻半天也沒吭一聲,倒叫她糊涂了。
門外有人影晃了一晃,眾人轉頭望去,卻是荷香進來了。恭恭敬敬地來到廳中,向文怡呈上一只托盤,盤中央是張大紅請帖:“恭人,恒安知府衙門送了帖子來,知府太太聽說您來了,明日要設宴給您洗塵呢。送帖子的人在前院立等回話。”
文怡有些意外地看了荷香一眼,心中暗暗叫好。這丫頭真是機靈,這張請帖事實上是一個時辰前連著禮物一起送來的,她已經婉拒了,還附上了回禮,沒想到荷香會在這時候把這張廢帖翻出來再送一次。她笑了笑,配合著演戲,讓人接過帖子來看了看,又遞了回去:“你跟送帖子的人說,帖子留下,但宴席就算了。知府太太盛情難卻,本不該辭,只是此番相公回鄉,只是為了私事,不打算驚擾地方,知府大人的厚意,我們夫妻心領就是。”這話還未說完,旁邊已經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荷香恭敬一禮:“是,奴婢領命。”又捧著托盤退出去了。文怡端起茶碗,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仿佛剛剛吩咐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而已。
柳四太太去過一趟京城,也算是見慣世面了,倒沒怎么大驚小怪:“這樣好么?恒安知府論品級跟行哥兒是一樣的,這樣回絕,會不會太掃知府大人的面子?再怎么說,行哥兒也是這里的人哪”
文怡笑道:“本朝素來文武分家,之所以是知府太太下帖子請我,而不是知府大人下帖子請相公,就是因為這一條。再說,相公要掌兵,就不好跟文官來往過多,這也是避嫌的意思,想必知府大人是明白的。回頭我備一份薄禮給知府太太送去,也就完事了。”
柳四太太畢竟不清楚這些官場上的規矩,只能干笑著應是。
兩位容太太臉色都有些扭曲,對視幾眼,倒把先前的倨傲略減了幾分。容大太太輕咳了一聲,先開口道:“行哥兒媳婦啊,其實我們這趟前來呢,是為你大表妹的事……”她瞥了柳四太太一眼,“想必你也都聽說了,我們大姑娘可是柳四太爺親自做了主,許給了行哥兒的……”
話未說完,已經被文怡打斷了:“嬸娘說什么?許給了我家相公?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容二太太忙道:“是去年六月的事了,你們家四老太爺可是親口發了話的”
柳四太太涼涼地插嘴:“四老太爺不過是把容姑娘接過來養著,哪里發過什么話?”
容大太太聞言就不依了:“四太太,你說話要有涼心,滿恒安的人誰不知道柳四太爺把我們家姑娘接過去,是要做親的?如今親事做不成,我們姑娘能嫁給誰去?”
柳四太太柳眉倒豎,正要反駁,文怡卻先開了口:“兩位嬸娘這么說,我倒有些疑惑,我與相公是去年端午過后訂的親事,今天四月完婚,按說中間也隔了將近一年功夫,怎么就從沒聽說過老家還有這么一門親事呢?”
容大太太有些不自在了:“這種事我們怎么知道?想必是恒安離京城遠,行哥兒沒來得及聽說?”
文怡也不追究,只是問:“不知可有表記?”
容二太太也不自在了:“這個……你們家四老太爺親自發了話,恒安人人皆知……”
文怡笑了笑:“我家相公,是柳氏長房之子。”
這下連柳四太太也覺得這門親事是柳四太爺多管閑事了。
容大太太咬咬牙,索性心一橫:“行哥兒媳婦,你看這樣吧,再怎么說,外頭的人都知道我們大姑娘是許給行哥兒了,行哥兒不娶她,她這輩子就毀了。名份咱不跟你搶,咱們家如今也敗落了,大姑娘又沒有爹娘做主,只當看在姑太太的份上,讓她進你柳家門做個二房……”
文怡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納親戚做妾,這可是有違國法的。我們怎么敢?”
容大太太愣住了,容二太太尖聲道:“這有什么呀?納表妹做二房的多了去了。別忘了,你們柳家當年可是虧待了我們家姑太太的,如今還要再欺負我們家的女兒么?我知道你們柳家是名門,但也不能忘恩負義吧?”
文怡冷冷地笑了笑:“容氏太夫人是我家相公的親祖母,是我的太婆婆,她的委屈,自有我們夫妻替她伸張。二位又以什么身份,來逼我相公違反國法?”
兩位容太太都呆住了,還要再鬧,只聽得門外一陣喧嘩,荷香嚷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便沖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秀秀氣氣的,一雙大眼極其有神,進門后見了兩位容太太,便冷笑一聲:“二位嬸娘果然來了,還嫌我們家丟臉丟得不夠么?當初見人落魄,就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見人風光了,就死皮賴臉地要攀親。對不住了,我才是正主兒,我寧可死了也不要給人做妾,嬸娘們就請回吧,別再丟我們容家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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