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為何和公主下了江南,秦錦然不知道,也不好打聽什么,就見著月嶸公主神色帶著些疲憊,坐在窗邊,看模樣似乎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周姑娘是不是累了?”秦錦然開口,“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安置下。”
“若是累了就好了。”月嶸公主的手指插入到黑發之中,手指再一抽出,帶出了若干青絲,“我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場好覺了。就連頭發也是成把的掉。若是掉的再多些,說不定就是天意讓我做個光頭的姑子,青燈古佛這般一輩子。”
“渾說!”太子的眉頭皺起,原先在京都里的時候就覺得月嶸暮氣沉沉,誰知道下了江南見到了這景色,也同樣是如此。
“哥。”月嶸低笑著,“我這輩子也不想著嫁人,這般就很好。”
太子的眉頭擰得死死的,自從那一日帶著妹妹去看了趙梓晏的宅子,讓她看到了燒毀的小廚房,她就褪去了身上的明媚,帶著濃重的暮氣。他是有些后悔的,所以才會在趙梓晏進京之后,太子擔心月嶸又犯了癡病,此時朝中一心抗突厥,太子便想著到江南看看今年秋收之狀,順帶也讓月嶸散心。
秦錦然有些尷尬,就說道:“我和妹妹出來也許久了,不如兩位在雅座里詳談,我和妹妹就……”此時的姜夢看著月嶸公主,之前在京都的時候就料想到月嶸公主因為秦錦然的事情是極其愧疚的,卻沒有料到事情已經過了半年多了,她依然是如此。姜夢看著月嶸,如果說過往的月嶸公主如同怒放的花朵,此時則是被雨打風吹過的殘花。她的眸色沉沉,消瘦的身子仿佛會被一陣風吹倒。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月嶸抓住了衣袖,月嶸說道:“夫人留在這里就是。要走,我應當是我和哥哥離開。”
姜夢又想到自己裝扮成秦錦然模樣時候,聽到月嶸公主的話,她是天真希望秦錦然離開,卻從未謀算過秦錦然的生命。趙家大少只是被小懲為戒,而月嶸公主真真切切憔悴了下去。
此時房門輕叩,是樓中的呂坤送來了糕點。
“我們沒有點糕點。”秦錦然有些詫異。
“是唐公子送來的,送與夫人品嘗。”呂坤見著秦錦然不想收下,就說道,“這些糕點難得,并不是日日賣的,就算是出售,一日也只賣五十份。夫人不如嘗一嘗。”
秦錦然還沒有說話,月嶸就站起了身子,冷冷一笑,“既然是那位唐老先生送來了,就放著嘗嘗吧。”月嶸捻起了一塊兒糕子,入口之中細膩綿軟,果真味道不錯,就連暗淡的眸子也亮了一下,“不錯。你們嘗嘗看?”
太子看著秦錦然,“姜夫人還會醫術?”
“恩。”秦錦然點點頭,吃完了一塊兒糕點之后開口,“準備孩子大一些,就開一個藥鋪安置下來。”又對月嶸公主說道,“公主看上去身子不太好,也應當細心調養才是?”
“她看過太醫。”太子看著月嶸的模樣,捏了捏眉心,“讓她放寬心。”
“這些說的都是廢話。”月嶸公主又捻起一塊兒糕子,“若是我能夠放下,何至于如此?這糕點當真是不錯。”
“那就多吃點。”太子說道,難得月嶸有胃口。
月嶸公主是放不下啊,秦錦然和姜夢兩人相視一眼,秦錦然忍不住開口,“我也學過醫,我替你看看脈如何?”公主的愛慕是一個引子,真正作孽的是趙家大公子,秦錦然想要知道月嶸的身體如何了。
“好啊。”月嶸用帕子擦過手,就撩起了袖子,放置到了桌子上,由秦錦然診脈。
輕按則不得,重按乃得,五臟六腑虛弱,久傷生病而陰血衰竭,陽氣不足。近看月嶸公主的眼白泛黃,淡淡血絲浮現,眼底下的青色凝重,舌苔厚而黃。“憂思過重。”
“是啊。”月嶸公主收回了手,“太醫也是這樣說的,給我開的是安神的方子,若是姜夫人想學一學太醫署的方子,我讓小荷拿給你看。”
“不用。”秦錦然搖搖頭,她幾乎可以想象太醫開的是什么方子,無非是一些養神護心丸罷了。
不過月嶸還是讓小荷拿了方子,秦錦然打開之后,果然如她所料。她眉頭輕顰,不知道如何解開月嶸的心事,她并沒有死,總不好見著月嶸死氣沉沉一直如此下去。孩童的啼哭聲響起,月嶸說道,“孩子怎么了?”
“是餓了。”秦錦然說道。
孩子餓了,月嶸公主就站起身子,“那我和哥哥就先走了,對了,我和哥哥最近在云來客棧天字號的客棧,你若是有事,來找我就是。”見著秦錦然點頭之后,太子和月嶸公主也就離開了房間,好讓秦錦然喂孩子,太子臨走之前還問了秦錦然的住所。想著還有幾日便是中秋,到時候給姜夫人送些月餅。
兩人走出了茶樓之后,太子問道:“剛剛看你打了哈欠,是不是困了?”
“哥哥,我不困。”月嶸說道,她睡著了總是見到熊熊烈火之中被燒得吶喊的秦錦然,她除非累狠了,不然是不肯睡覺的,但是一直這樣熬著,她也是倦怠得難受,原先在京都的時候就想要在庵堂住下,或許聽著念經聲和木魚聲可以讓她安穩入眠,但是也擔心父皇和母后就沒有開口,他們兩人為她的病操了太多的心,現在邊城又是一團糟。現在在錢塘,她想要去庵堂尋求心中寧靜的愿望就越發強烈了,“哥哥,你去忙你的事情就是,我想去庵堂里住。”
“月嶸?!”太子是又驚又怒,沒有想到月嶸生出了這般的心思。
“哥,我知道你同我來江南,一般是為了讓我散心,一般也是為了正事。”月嶸說道,“我也沒什么病,說不定在庵堂之中小住,聽人念念經,也就好了。”
太子最擔心的就是月嶸去了庵堂,小住成了長住,最后剃了頭發做姑子。心中越發暗痕,這是都是趙梓學的妻子孟氏弄出來的事情,眼眸里劃過一絲的厲色,既然趙梓學最為風流不過,不如回去就帶揚州瘦馬送給趙梓學,最后再做主替他指一門貴妾!“總之這件事情,我不許。”
“哥……”月嶸的面容悲切,“我也想給她念念經。”
太子的神情劃過一絲悲痛,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如果一開始月嶸不曾生了那種心思,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地步。緩了語氣,溫聲說道:“這幾日我也無事,好好陪你在錢塘看看,你要是想去佛祖前上香,過兩日我帶你去大覺寺,到時候你捐些香火錢,再替秦氏點一盞長明燈。”
月嶸看著哥哥如此的模樣,也只好點點頭。其實他們一路過來,每到一處,都會去寺廟禮佛,替秦錦然點長明燈。
見到了月嶸公主,兩人的心中都有些沉甸甸的,秦錦然喂了團團之后,抱了一會兒,就準備帶著孩子離開,誰知道走入了巷子,剛到了門口,就見到了唐鵬旭,他的頭上纏著一塊兒紗布,手里拎著食盒,見到了秦錦然出現,神情歡喜,往前走了兩步停下。
“唐公子?”秦錦然開口。
“今個兒對不住,我先前在凌風閣里妄言。”唐鵬旭對著秦錦然拱手,“還多謝夫人的救命之恩,這是我備下的謝禮。”
“公子不必多禮。”秦錦然說道,“只是舉手之勞,說不得是救命之恩。謝禮的話,剛剛在凌風閣已經吃過了,那荷花糕很是可口。”
“你喜歡就好。”唐鵬旭見著秦錦然喜歡糕點,面色一喜,“這是凌風閣新做的月餅,馬上不就是中秋節,夫人不如賞月的時候吃。”
姜夢不喜歡唐鵬旭,秦錦然就算是愛慕趙梓晏,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被唐鵬旭調笑著說出來算是什么呢?更何況他還詆毀趙梓晏,帶著火氣就說道:“這糕點放上三日,還不知道能不能吃。”
“那就早點吃。”唐鵬旭假裝沒有聽到姜夢惡劣的語氣,反而說道,“三日之后,我再讓泉茗送一些過來。”
“當真是不必了。”秦錦然神色冷淡,唐鵬旭說的話她聽著也是不舒服的,吃了唐鵬旭的糕點,不代表不計較他曾說過的話,“既然糕點難得,唐公子帶回去吃就是了。”
“凌風閣就是我家開的。”唐鵬旭笑著說道,“若是喜歡吃,我隨時就可以做一些帶回家吃。”說完之后,對秦錦然說道,“我送謝禮不是獻殷勤,卻是是因為敬佩夫人的為人,相與夫人結識。先前那般說趙將軍,說夫人和那位小姐,是在下的孟浪。”秦錦然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分明是神情厭惡,厭惡他說的話,厭惡他詆毀趙梓晏的言辭,被人丟了石子撞破了頭之后,秦錦然反而下樓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就替他看診。唐家是錢塘行商之人,唐鵬旭見多了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故而結交人最為看重的就是人的品行,秦錦然的品行入了他的眼,他也就生了結交之意。唐鵬旭也是走南闖北之人,見到秦錦然救治他的時候,曾伸手扶住他,兩人貼得也近,就知道秦錦然并不是拘小節之人,所以在知道了秦錦然是寡居于此的婦人,他也來攀談結交。
唐鵬旭正色對秦錦然鞠了一躬,話語更是誠懇,讓秦錦然的神色緩了緩,“我是一位大夫,我只是做了我應當做的。你既然如此說了,月餅我就收下了。”
唐鵬旭見著秦錦然收下了糕點,神色松動,接著說:“夫人應當是和趙將軍有舊,我在酒樓里說出那般的話,有兩個緣由,一來,我唐家的商隊足足四十人,就折在了邊城,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知道了消息之后,心中悲痛;二來,則是因為我的一樁私事,遷怒了趙將軍。”因為商隊折了人,他老子就他一根獨苗,就拘了他的足,不肯再讓他四處跟著行商。
原來是有認識的人死在了邊城,也難怪如此說了,秦錦然嘆道:“沒有人想要讓無辜的百姓送命的。”
“后來那位貴氣逼人的公子也說了。”唐鵬旭一笑,“我是遷怒了,趙將軍先前的功勛是抹不掉的。之前在茶樓里那般說是我的不是,其實所有人,都是希望邊城早日安定的。”
秦錦然聽到了這里,便對唐鵬旭去了惡感,姜夢也是如此,神色舒緩,“老站著門口,不如到院子里頭小坐。”
“今個兒就不必了。”唐鵬旭笑著說道,“我這頭上還有些暈乎乎的。”
秦錦然淺笑,“這兩日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記得不要讓傷口碰到水。”
唐鵬旭聽到了秦錦然的囑咐之后,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