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然看了一眼郭蓉,三四分的把握已經不低,就算是不縫合,也可以先用火烙之法,秦錦然見著郭蓉的神色躲閃,白凈的面上更是泛起了紅,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事情已經過去,最好的選擇是不要說,她仍是忍不住就開口說道,“周老夫人的年紀有些大了,若是郭大夫的醫術好,也應當先替周老夫人拔刀止血的好。”
郭蓉聽到秦錦然的說辭,面色一下子漲得是通紅,她是京都本地人,家境又是貧寒,機緣巧合之下,才入了醫術院,她做大夫就是為了錢財,她深知周郎旭的身份,怎會去賭那概率?若是周老夫人被她治死了,她擔不起這般的責任。她還記得之前見到的秦錦然穿著的是華衣麗服,身邊更是豐神俊朗的男子,這般富貴人家出身的人,怎會理解她這般小人物的無奈?眸色森森,垂下睫毛,甕聲甕氣說道,“秦大夫用的是縫合之法,若是我出手,耽擱了秦大夫的醫治如何是好?”
縫合之法四字一出,周遭的人又是議論。
郭蓉又拉了拉黃素玉的衣袖,“姐姐不要同我生氣,我只是擔心誤了秦大夫的事。”黃素玉又有些猶豫,郭蓉說的也有道理,在郭蓉的拉扯之下,重新坐了下來。
郭蓉眸色幽深看了秦錦然一眼,原本是想要和秦錦然交好,但是聽到了秦錦然的說辭之后,她決定罷了。
黃素玉和郭蓉兩人的坐下,讓原本站著的女大夫,也紛紛落了座,唯有季舒舒和柳杉兩人仍然站在秦錦然的身側,季舒舒哼了一聲,對于郭蓉的作態沒有說什么,而是對秦錦然說道:“秦大夫醫術高超,今后還要多多指教。”
“指教說不上,都是相互切磋了。”
“指教應當是說得上的。”郭蓉的聲音不大也不小,“聽夫子說,是要推廣縫合之術?為女大夫爭光。”
“為女大夫爭光?口氣不小。”柳杉笑了起來,圓潤的面頰上浮現了兩點梨渦,笑容有些諷刺,“秦大夫很是有志氣,當時穆大夫可都做不到如此。”
郭蓉的話一出,所有人都是嗡嗡的。
秦錦然就聽到了有人說道,“口氣可是不小,穆教長已經是人中龍鳳,杏林世家出身才有如此的成就,她還想要推廣縫合之術?”“指不定是真有本事的,周老夫人的病癥擺在那里,你可還記得當時湯院長詢問誰有法子,誰都不敢站出來,甚至說了用縫合之法,也沒有人應聲?”“我當然記得,也是因為沒人站出來,才點了醫術最好的三人,郭蓉、季舒舒和柳杉三人,多的那個黃素玉是自告奮勇。”“嘻嘻,就黃素玉那般也站出來,羞也不羞?”“不過她還敢站出來,與郭蓉當真是交好,她不是也在京都之中待了許久的日子嗎?怎還不知道周郎旭是怎樣的人?”
秦錦然看了一眼郭蓉,覺得她是故意說出這般的話。聽其他人的意思,這郭蓉的年歲雖然小,醫術卻是很好的,此時見著她把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秦錦然到底是有些失望的。她故意說這些話,無非是要挑起爭端,秦錦然也相信,醫術院里頭醫術好的女大夫是不少的,郭蓉這樣一捧她,說出了為女大夫爭光的事情,其他人怎會服氣?“是又如何?”秦錦然的凌凌聲音在一片紛亂之中格外清冷,手拿起了正中的白色瓷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周遭的聲音一頓,繼而越發喧嘩,“難道還要著書立傳?”季舒舒也捂著嘴笑了起來,“羞死人了?縫合之術自古便是有的,用得著你推廣?”
“若是用不著我,為什么當日里周老夫人腿上扎了刀,醫術院滿滿都是女大夫,卻只是替她綁了腿,甚至連刀也沒有人拔。”秦錦然覺得因為這幾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盤,不如湯河或者是馬嶼,心里頭有些失望,忽然想到了天濟堂的王大夫,若是多幾個如同王大夫那般的女大夫就好了。除了黃素玉,眼前的其余三人,醫術好,卻心思不純。
秦錦然的話讓在座的女大夫嗡嗡地說了起來,其中有一個就站起了身子,“你怎的那般說,當日里在場的就是四個女大夫,怎么能說是滿滿的人?”
吱呀一聲,院門半敞開的門完全被推開,此時一個女子站在門口,“滿滿的人沒有人愿意去救周老夫人,最后唐院長只好點了三人,黃素玉的本事且不說,其余兩個人因為見著血暈倒,還有一個不曾見血暈倒,也覺得不應當現在拔刀,而是等什勞子的秦大夫?”
秦錦然聽到了后面,眉頭皺起,她抬眼看著那女子,她有一雙微微上挑的劍眉,顯得是英姿勃勃,一雙桃花眼泛著光,小巧瓊鼻紅唇動人,身段姣好,卻把一身利爽的圓領袍穿出了嫵媚與恣意之姿。
她就是穆英,秦錦然的腦中出現了這個念頭,只見著所有的人都站起了身子,“穆教長。”
果然是穆英,就算是身為女子,秦錦然也覺得穆英是動人之極的,年過三十,上天卻格外垂青她,如同雙十的妙齡女子。光看這一具皮囊,恐怕當時在京都之中求娶她的人是決計不會少的。
穆英大跨步走了進來,“你剛剛說只有四人?”穆英笑了起來,她的英氣勃勃的眉頭挑了起來,嘴角也上翹,桃花眼里卻并沒有一丁點的笑意,“為什么湯河同我說,他詢問了,有誰愿意救周老夫人,沒有一個人站起身子。你怎么不站起身子?”
剛剛說話的那人漲紅了臉,穆英并沒有繼續說,而是走了過來,走到了季舒舒和柳杉兩人的面前,嗤笑,“柳杉,柳大夫,我記得你曾給婦人接生,怎的,時隔半年的時間,忽然害怕血?還有你,季舒舒,你也怕血?”
柳杉和季舒舒兩人尷尬地說不出話,穆英又把頭轉向了郭蓉,她眼底的失望顯而易見,這讓郭蓉誠惶誠恐站了起來,面色慘白小聲說道:“湯院長讓我用縫合之術,我知道我應當做的,但是我不敢,我當真不敢,為什么要用烈酒擦在人的身上,為什么用老夫人的頭發縫合傷口,這真的能行嗎?我不敢肯定。若是我用了自己的法子,我也擔心之后秦大夫無法處理傷口。我只能夠和素玉姐姐站在一邊,等著秦大夫的到來。”她此時深吸一口氣,“若是秦大夫當真是治不好,我到時候還會出手,我看過了,老夫人的出血并不多,到時候也來得及。”郭蓉的面上露出了淺淺的笑,眸色里仿佛又什么在涌動,“到時候也不遲的。”
聽到了得意門生的說辭,穆英什么也沒有說,秦錦然在郭蓉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她,她說話的神情看似真誠,仿佛說的是心底話,但是秦錦然還記得,當時需要幫忙的時候,黃素玉想要開口,而郭蓉攔住了黃素玉。
她是害怕醫治不好周老夫人的。秦錦然再看看穆英,穆英的神色看不出她是否對郭蓉的話滿意,秦錦然忽然頓了,其實穆英也是失望的。
“所以為什么?”穆英把頭轉向了秦錦然,她忽然對秦錦然說話,“你應當就是秦大夫,為什么要用烈酒,還有用頭發?”
秦錦然站起了身子,發現穆英的身材也是欣長,她看著穆英,需要抬頭。“有些法子我知道怎么做,但是說不出為什么。”秦錦然不卑不亢地說,“這些話我也同湯院長說了。”
穆英的手指捏著下巴,挑眉說道:“是,我問了湯河,既然如此,那就多看幾例病人就是。”穆英說完了之后,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黃素玉的身上,她冷峻的目光柔和了下來,“素玉你這次很好。”
黃素玉有些手足無措,“我并沒有幫上什么忙。”
郭蓉的心中一沉,她知道穆英是對自己失望了。
“你能夠站出來就很好。”穆英忽然笑了,“要不然可讓秦大夫看笑話了,滿院的女大夫,醫術仁心的一個都沒有,一個兩個都怕生事。”
秦錦然忍不住想要用額磕桌,她原本就不討這些人的喜歡,穆英的話一說,更是讓所有人都恨她了罷,沒有醫術仁心?這話說的太重也太狠了。因為季舒舒站在自己身邊,秦錦然甚至可以聽到季舒舒磨牙的聲音。
穆英看了一眼季舒舒,“季舒舒,你還有話要說?”
“我有話要說。”柳杉開口說道,“并不是怕生事,而是當時周公子是來勢洶洶,周家老夫人的病癥本來就兇險,能否讓老夫人活過來,只有不到一半的幾率,若是老夫人當真死了,周公子的怒意,我們承受不了。我同舒舒都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還有郭蓉那就出身更差了。”
郭蓉聽到了這里,又羞又窘,低著頭雙手死死攪著手帕,眼底竟是浮現了一抹恨意。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但是被人直白點出來,心中的羞惱幾乎沸了體內的血。
“是啊,我也是一般人家的出身。”“我總共醫治的人不過才數十個人。”“我是真的怕血啊。”“黃素玉雖然醫術不好,但是她夫婿可是去年春闈的狀元郎,前途無限。”“就是,她父親也曾經做過書院的院長,桃李滿天下,就算是她真的醫死了人也沒事。”
柳杉的話讓所有人都說起了自己的苦衷,總是能夠找到當時不出頭的由頭的。只是說到了黃素玉,她的面色越來越白,郭蓉與黃素玉交好,此時見著她被奚落,那心底升騰而起快意讓她翹起了嘴角,她卻并沒有開口,而是垂著頭假裝失落的樣子。
秦錦然聽著這些話,這里雖然是飯堂,這位穆大夫是要給所有人上一課了,果然穆英接下來說起的就是須得無畏無懼,磨練好自己的醫術,凡是盡力而為,若是真有了事故,她是醫術院的教長,她會替她們善后。
所有人的目光一亮,秦錦然也忍不住看著穆英。
穆英似乎是察覺到了秦錦然的視線,微微一笑,“只要是盡力而為,所有人自當是看到,我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哪位大夫手里沒有死過人?醫治的人越多,死在手里的人就越多。我先前那幾年走南闖北,醫治的人數萬人甚至更多,死了的人也有百來人了。我想,就連秦大夫也是如此。是不是?”
忽然提到了秦錦然,秦錦然不由得一笑,“我目前還沒有醫死過人。”
“難怪如此了。”季舒舒惡意滿滿地說道,“秦大夫是比穆大夫還要了不得的人物,穆教長,你可知道,眼前的這位秦大夫是準備著書立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