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桌子，兩個人，一壺茶水，兩只杯子。

屋里燈光很暗，但對于其中一個來講沒什么影響，因為他是瞎子。

屋里也很香，誘人想入非非的檀爐暖香，但對另一個也沒什么影響，因為她的鼻子是擺設。

莫名把茶杯輕輕放下：“多謝。”

對面的女子硬梆梆地說了聲：“不客氣。”

她是個很美的女子，小巧的五官，玲瓏的身段，黑瀑布般流瀉下來的長發，尤其是肩膀的輪廓，雖略嫌窄了些，卻更顯出單薄的柔美來，愈發惹人憐愛。

只可惜，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她是木頭做的。

莫名卻好像不知道這一點，無光的眸子里依舊帶著柔和的笑意，好像身前坐的是一個活的美人兒。

木美人忽然問：“你打算怎樣？”

莫名有些疑惑地笑笑：“你指的是？”

木美人伸出手，對著桌上的某樣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它。修好了以后，怎么辦？”

莫名順手將手杖接過來，答道：“打算一直拄著，直到爛了為止。”然后他的手不動了，因為木美人抓著手杖的手沒有松開。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

終于，莫名苦笑了：“你的力氣，比原來又大了些。”

木美人的聲音也硬得像木頭：“你這樣，遲早會被人發現。”

莫名的頭不知何時低了下去，看不見他的表情。

木美人又說：“你把這東西藏在手杖里，是為了不離身么？”

莫名點頭。

“既然如此，”木美人面無表情，“干脆交給他們。”

莫名忽然笑了：“你比他還要厲害。”

木美人冷冷地回了一句：“過獎。”

“你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主人出去了很久，”木美人的語氣聽不出絲毫悲傷，“可能不回來了。”

莫名嘆了口氣。

“你還愛他。”

莫名沒有否認。

“可是他不愛你了。”

“玉溪這樣說？”莫名依然在微笑。

木美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甩出了一句帶些怨氣的話：“你果然沒有心。”

莫名愣住。

這一爐香已經燃盡。木美人站起來：“要換一爐么？”

莫名搖頭：“不必了。”

“你要走？”

莫名已經扶著手杖站了起來：“打擾了。多謝你的幫忙。”

木美人忽然大聲說：“主人說過，如果有一天你來找他，就帶你看一件東西。”

莫名轉回身來，似乎在猶豫，半晌，緩緩答道：“可惜我，不是來找他的，所以，不用看了。”

木美人的眼睛里，似乎冒出火光來，緊接著，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情。

她奪過莫名的手杖擲在地上，然后把莫名橫抱了起來。

莫名微笑：“我是不是很重。”

木美人皺皺眉：“還好。”

“那，能不能告訴我，”莫名被抱著居然很好意思，還伸手抱住了她纖嫩的脖子，“我們現在，在往哪里走。”

木美人是不會臉紅的，但表情似乎也有些不自然：“到了就知道了。”

他們在下樓梯，很多很多級樓梯。

“真遠。”莫名感慨。

木美人把他的身子正了正：“要到了。”

莫名把頭靠到她豐滿卻不柔軟的胸脯上，嘆了口氣。

“你嘆什么氣？”

“我在想，”莫名被硌得有些痛，但依舊笑得舒心，“你的主人，為什么不把你做的再真些。”

木美人差點把他扔到地上去。

又走了一會，木美人冷冷地說了一句：“到了，下來吧。”

她幾乎沒看到莫名是怎樣下地的。

因為等她的眼睛眨完了一下，莫名已經好端端地站在地上，并伸出手去，推開了眼前的門。

一片炫目的光華。他們的身形，很快被撲面而來的光吞噬了。

“這里是…”莫名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他為你做的花園。”

天國花園。

晶瑩的、閃爍著奇異光芒的花朵，生長在發亮的泥土中，每一片花瓣上，都綴著三月里最剔透的雨珠。一片片，一叢叢，浩瀚的花海，燦爛如滿天星輝…

美得讓人絕望。

“他說，你看不見顏色，但能感受到光。”

莫名沒有回答，只是摸索著，向花海深處走去。

光，淹沒了他的身體。木美人只能依稀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跪了下去。

像一個虔誠的，悔過的孩子。

木美人哭了。這一刻，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愿意原諒他的一切。

包括…自己的主人吧。

可這是傻話，因為主人，從來都沒有怪過他，從來，從來沒有…

木美人想轉身離開了，可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幾乎將她掀翻在地：“啊！”眼前忽然暗下來，然后，她感到自己倒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怎么了？”莫名關切地問。

“主人！”木美人的表情因恐懼而扭曲，“主人有危險！”

莫名的臉色也變了：“感應一下，告訴我，玉溪在哪？”

木美人閉上眼。

莫名不安地等待著。

“在…”木美人緊緊抓住莫名的手，“在冥河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