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白天,風兒都沒有能離開這個房間,幸而細心的醫生特意囑咐過主人家,要在屋裡給病人留個馬桶。
風兒不是起不起來牀,而是沒法起來。
乍聽起來,這兩者似乎一樣,但卻有那麼一點微妙的差別。
如果說起不來牀,那絕對是因爲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允許,而沒法起牀,則可能有很多微妙的原因。
原因之一,就是今天早上恆軍說過:“不要勉強,大夫說,還要緩個四五天才能下地呢。”
可惜,風兒今天就下地了。
當然是在房間裡所有的人都撤了出去的情況下。
風兒站在窗前,拉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看。窗戶很大,窗簾也異常的厚重,不知是用什麼布料織成的,表面有褶皺,底色淺灰,上面印著些細碎的花,顏色很多卻不扎眼。
竟然是二樓或者三樓的樣子。從這裡看下去,地面很遠,厚厚的積雪上,有幾行深深淺淺的腳印。風兒的目光順著這些腳印延伸到大門口。
這裡竟然像是個…小小的莊園。
樓下說不出是花園還是後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這邊的大門是後門。地上的積雪很厚,風兒實在難以猜測這裡夏天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園子裡很空,可能曾經是草地,可現在,只能看到些高大的青松,密而且粗,枝葉幾乎比現在風兒所在的樓層還高。
唯一吸引人注意的,是牆。
園子的圍牆。
灰色的,厚重的牆體,沒有任何雕飾,就那樣,用它們原有的姿態佇立在那裡。
很厚,很高。
不知爲什麼,竟然給人以不可逾越的壓抑感。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莊嚴和落寞。本小說由可欣文學網網友布
由於眼前高大的青松排得很密,所以風兒只能在縫隙裡看到,牆上有雪,雪很白。因爲離得有些遠,也看不清楚那牆頭的雪,是否被能夠越冬的鳥兒們踩踏,更看不到牆外面的東西。
真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
心裡這樣想著,手卻不由得抖了一下。
風兒想的是那個地下室。
昏暗,冰冷,狹窄…卻讓人寧願躲在裡面,永遠也不出來。
要是不出來,就好了…
風兒的手,輕輕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怎麼了…居然…又在想他了麼。
於是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脣,懲罰自己的沒出息。
我這是…怎麼了?
風兒猛地把窗簾拉上了。而窗簾傳出了“嘩啦”一聲響之後,風兒才反應過來,警惕地摒住了呼吸,側耳細聽。
沒有人。門外沒有人。
風兒鬆了口氣。
自己剛纔太沖動了。現在,不可以讓人聽到自己在屋裡行動的聲音,因爲,按照人類的體力,現在這個少年應該在牀上躺著,而不是像個正常人一樣滿地亂走。
風兒回到牀上,悶悶地坐下了。
即使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即使僅存的一點能力都被封印了,即使現在的身體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年…風兒的體力還是比一般人要好很多。
所以,只好等到三天,或者至少兩天以後。
風兒試著理順自己頭腦中的信息,把它們排列起來,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結論。
現在自己是在一個蘇聯家庭中。家裡的主人應該就是自己在吉普車旁邊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根據和恆軍的閒聊,可以得知,他的妻子兩年前死於肺病,目前沒有兒女,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母親。除了來幫忙的恆軍,家庭成員就只剩下三個女僕——自己一天之內就看到了兩個——一個司機,一個管家,還有,甜兒。
作爲老太太的幹孫女被收養的甜兒。
而問題恰恰出在這裡。
風兒現在苦惱的就是,自己救的那個女孩,到底是不是甜兒。
抓到她的時候,是在水中,然後自己和她就一起昏了過去,直到現在。
而當他向恆軍詢問自己救上來的這個小姑娘的時候,恆軍只能說出她的蘇聯名字,其餘一切不知。
卓婭。
“卓婭好像是十四歲,啊,也許是十五。”
“怎麼說呢,我從來沒跟她說過話。雖然她好像是能聽懂很多中文的,但不會說。”
“身世?呵呵…估計連姨姥姥也不會知道。你好像對她很感興趣啊。”
這就是恆軍能夠提供的全部信息。
所以目前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等。
等到兩三天以後,自己能夠“名正言順”地行走了的時候,就可以去看望她了。
到時候一切都好辦了。
想到這,風兒的心情好了很多。
可是…
可是,甜兒似乎變了很多。
她和展晴來到人間以後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走散?她爲什麼在這裡,爲什麼…要自殺?
等等。
甜兒不是人類。她的體力,當然要比尋常的少女好得多。
恆軍也說過,燒已經褪了,只等著她自己醒過來。
燒都能褪,居然還能醒不過來。
風兒冷笑了。
甜兒在裝昏。
而現在,裝昏的目的,只能是一個。
趁著家人放鬆看守,逃走。
甜兒連自殺的心都有了,那麼,一定恨透了這個地方。
如果想逃出去,必然要走門。不能是前門,那就只能是…
風兒重新回到了窗前,拉開窗簾,往外看。
不可能。怎麼看都不可能。
空蕩蕩的雪地上,只要有一點痕跡都能被看到,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的腳印。
可是,這裡似乎又是逃跑的一處最佳地點,因爲從地上腳印的深淺度就可以看得出來,這裡很少有人出入。
上一次有人走這條路,至少是兩到三天以前。
風兒覺得自己能夠理解甜兒的那種痛苦。
墮落的神,把自己的身體和心靈交託給主人的神,一旦離開了自己的主人,就會失去自己的全部力量。
所以甜兒才落魄至此。
看來,展晴離她很遠,而且,沒有命令她回到自己身邊的意思。
證據有二:首先,展晴的心現在像死灰一樣,甚至無法與風兒的靈力產生共振,也就是說,他一點都不想甜兒;其次,如果展晴的內心真的有那樣的召喚,甜兒的暗翼就可以自動張開,哪怕千山萬水,也可以回到召喚自己的那個人的身邊。
風兒嘆了口氣。
窗外,已是黃昏。
這裡的太陽,哪怕是中午,也從未到過天空的正中,而是一直斜斜地在北半個天空徜徉,現在更是快要貼到了地表。
太陽落得太快了。剛剛纔有些沉沒的跡象,就這麼一會,就已經是殘照了。
雪地,被映成了淡淡的紅色。夕陽的光從松樹的針葉間透過來,只剩下些許模糊的血紅。
風兒把目光從松樹間收回來,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了的眼。
然而,他的手幾乎定格在了額頭上。
他看到了一個人。
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不是做夢,是真的。
雖然之前想過甜兒回離家出走,回從後門偷偷溜出去…可是沒想到,真的會看見她。
真的是她…可是,又好像不是她…
一個嬌小的、單薄的身影,裹著厚厚的毯子,正邁著小步,扶著牆根,艱難地向前行進著。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甜兒很聰明。
牆邊的雪是最厚的。而且據風兒觀察,風捲起雪粒子撞在牆上後,就會在那裡堆積,所以,無論是腳印還是別的什麼,不消半個小時,就會被風指揮著雪自動覆蓋掉。
她有些稀薄的長髮散披在身後,很亂,像一個逃難的流浪者。單薄的身形暴露了她在這裡受到的待遇——可能連飯都吃不飽。
風兒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必須做點什麼,阻止甜兒,或者,和她一起逃走。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外。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