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塔的時候，臂彎上少了一個籃子，懷里多了一個皺巴巴的小東西。

“您需要幫忙嗎？”

她抬頭，看了一眼朝自己伸出雙手的祭司：“用不著。”

當初是怎樣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現在就要怎樣一步一步走下來。臺階似乎沒有盡頭，一直通向下面的世界，反射的白光讓人每走幾步就要揉眼睛。

永遠沒有黃昏的天空，布滿閃爍的、白得突兀的云，又或者那就是天空的本色。身后的白塔漸漸遠了，懷里的東西卻越來越重，到后來已經不像是一個嬰孩了，簡直是一坨鉛。她倔強地抬起胳膊肘，蹭了蹭自己稀疏的花白頭發，沒有多少汗，卻癢，癢得像里面鉆進了虱子或者其他小蟲子。

這是姜婆婆最后一次見到女兒，至少她認為，那是她的女兒。

……

“您確定要去嗎？”

“確定。”

“那么，路上請小心。”

莫名笑笑，點了點頭，然后發現，這樣一具身體由于太久沒用，肌肉完全僵硬了，連點頭都變得吃力。

女人的身體是柔軟而輕快的，相比起來，男人的軀殼就顯得無比笨重。莫名下意識地抬手，觸碰了一下罩在眼睛上的，厚厚的黑布，無奈地苦笑了。

子夜的神殿，清冷而靜謐，月光從半開的窗戶傾瀉進來，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塊皎潔的白紗，像沙漠中女人那種半透明的頭巾，很薄，也很大。

這里是上域，不是神界。神界是沒有黑夜的，所以，很多隱秘的事情，不適合在那里做。

比如說，更換身體。

言就站在莫名身后的三米處，白色的祭服一如無暇的月色。

“還要麻煩你，把她的身體送回去。”莫名輕輕蹲下身去，似乎在注視著靜靜躺在白色床單上的，熟睡般的人兒，“到底還是保不住了呢。”

“您和她有過什么約定嗎？”

“嗯，有。”莫名笑了，“我現在要去繼續履行這個約定。”

言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問了：“是和…魔物有關吧。”

“呵呵，是的。”

“恕我直言，您需要再考慮一下。”言的聲音，平靜而柔和，“她托付的人，并不普通。”

“有人告訴過我，那是魔界的十一少主。”莫名似乎覺得這件事很好玩。

“所以，您更應該清楚，這個約定……”

莫名笑了：“這個約定是很劃算的。”

“…怎么說？”

“如果他在動亂中死去，約定自然就解除了。我只負責，在這一世照顧好他。”

“那如果，”言的目光意味深長，“他是最后的幸存者呢？”

“可能性只有十一分之一。”

“十一分之一，并不等于無。”

莫名只是笑。

“您不會是打算，即使那樣的事情發生，也要履行約定吧。”

莫名沒有反駁。

許久，言嘆了口氣：“您放心，有關神界大祭司的極刑，我會親自負責到最后。”

莫名起身，手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多謝。”

……

莫名沒能順利地回到自己想找的人身邊。

這個世界是他完全不了解，也不能把握的，一個人茫然地站在街頭，看著昏暗下去的天空和冷漠的行人，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然后燈開始亮起來了，稀稀落落，從不同的房子里和店面里，帶著冷清的溫度。

比起神界，這里更像是人間。

戰爭顯然曾經席卷過這里。塌毀的巨大建筑物上，還殘留著血痕，而新的，低矮的臨時建筑物就在廢墟的基礎上頑強地成長起來了。人們的生活一如既往，沒有恐懼，沒有悲傷，或者即使有，也并未寫在臉上。

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去問，也不知道應該問誰，于是決定，像一個旅人一樣，走走看。他在一家即將關門的店鋪里買到了一件廉價的大衣，是和他本身一樣不起眼的灰色，卻很擋風。他和許多不認識的人一起逃難，聊天，分食物，然后從零碎的信息里提取著可憐的線索。

沒有關于十一少主的事情。

真正的混亂，是從半年前開始，逐漸席卷了這個世界的。據說已經有三位或者四位繼承人，已經被確認死去了。大家都在安靜的，極有耐心地等待著，最后的幸存者的產生。

可是沒有十一少主的消息，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