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人群,不分方向地慌亂涌動,原本足夠寬的旋梯,也顯得異常逼仄。有人往上跑,偏偏還有的人想往下沖,鞋在混亂中被踩掉,本來拉著手的人很快被沖散,再伸手去抓夠的時候,抓到的都是其他人的頭發。頭頂的吊燈被震得來回擺動,燈光一晃,整個塔仿佛都跟著晃起來了一樣,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聲,男人的咒罵聲響成了一片。
“媽媽,我們為什么要跑?”
“神要來屠殺我們了!現在得趕緊離開這座塔!”
“可是,外面什么都沒有,跑出去了之后怎么辦呢?”
“……現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先跟著大家跑吧!”
“但是我沒看到來殺我們的人啊,剛才死的那些人都是被踩死的。”
“小屁孩懂什么!別說了,快點!跟緊了!”
就在人潮之上,吊燈旁邊,有人安靜地懸浮在半空中。
具體地說,是有兩個。
騷動剛開始時,他們站在塔的中央,到后來被擠得沒了立足之地,只能像幽靈一樣懸在眾人頭上,好在大家其實看不見他們,否則這樣多的人,在過度的驚恐之下,會做出什么來都很難說。
“我們做什么了嗎?”
“沒有。”
“看著他們這樣跑,我有點于心不忍。”
“你要直接動手?”
白衣祭司,給人的感覺往往是沉靜而柔和的,但畢竟凡事都有例外。
左側的人,是個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高個子,一頭短發似乎由于黑得過度而有些發藍,雖不至于目露兇光,但至少和人對視的時候,另一方會很有壓迫感;右側的人與其他人一樣,一身白色白袍,但卻比別人多了個頭巾,臉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
“是這么想的。”
蒙面人看了一眼高個子:“你去吧,我等著。”
但事實上,沒有人下去,因為有人上來了。
原本空蕩蕩的天花板上,現在除了吊燈,還有三個人了。
“林,這家伙有點像你。”高個子依舊板著一張臉,使得這個玩笑聽起來有點不像玩笑。
林沒有笑,對面的人也沒有笑。兩個全身都被布包裹的人,怪異地懸浮在空中,對視著彼此,隱約有了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你叫什么?”林其實很少開口,此時卻先發話。
“你問誰。”過于平靜的反問,加重了挑釁的意味。
林的語氣,出人意料地變得緩和:“他是霆,我的名字,林。煩請閣下告知尊名。”
對方這次連回應都沒有了。
“別動。”這話不是說給對手的,而是林用來制止同伴的。
霆果然沒有再動。
因為對方不是沒有回應,而只是,沒有用語言回應——
他在半空中,緩緩拆開了,纏住自己臉部的繃帶。
由于是從上往下開始拆,先露出來的,是顏色詭異的深綠色長發,再然后是半個顱骨,白與綠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再然后,是完全變成白骨的額頭。
霆目瞪口呆,林只是靜靜地看著。
他的眼睛附近,幾乎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肉,幸而由于眼窩的深陷,保住了那兩只眼睛,細看去,它們也是極深的綠,像是深淵里永遠不見太陽的水草。再往下,是只剩下一層皮的鼻骨,最后,終于能看到一張還算完好的嘴,和下巴處唯一能看出來的,蒼白光潔的皮膚。
然而不知為什么,這樣一張臉,給人的感覺除了恐怖以外,竟是一種扭曲的俊美,近乎于病態的,不可思議的美,或許是因為最重要的五官并沒有殘缺,又或許是人們可以通過這張不完美的面容,很輕易地聯想起它若是完美時該是什么樣子……
林一把扯去了自己的頭巾。
一張美得驚人的面容,只可惜,缺了下半張。
林的臉,從鼻子以下,盡是白骨,而完好的部分則像是玉琢出來的那般精致,長長的,垂下的發是巧合的深綠色,只是比起枯來,顯得略淺一些,介于深綠和碧綠之間。
“你從幾歲開始,身體腐爛的?”
“有記憶以來就開始了。”
“你的家人呢。”
“你指什么,”枯直視著林,“是死是活,還是他們的身體爛成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