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到底答不答應(yīng)?”李鈺伸手至云啟的面前,輕輕地拍了拍桌子,喚美人回神。
“咳咳……”云啟不自在的咳嗽了兩下,說道:“這個我不能保證。”
“為什么不能保證?你都當(dāng)上皇帝了,難道還不能封個有功之臣?”
“我不能保證我能當(dāng)上皇帝,更不能保證你就是那個功臣。”云啟說話間眼睛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冷淡和清明,“我不知道你如何對我有這樣的自信。總之我做不到的事情就沒辦法給你保證。”
李鈺哼了一聲坐直了身子,沒好氣的問:“你不想當(dāng)皇帝?不想跟陳孝耘以及后宮里的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對著干?那你留在冀州干嘛?”
“我要報仇。我要給我父王昭雪平反!”云啟撇開目光,透過窗口看向南方。
他的父親被莫須有的罪名鴆殺,尸體跟石頭困在一起沉入劍湖湖底,就算死了也只能葬身湖底以身飼魚蝦,不能入皇陵,清明寒食更不許燒紙祭祀。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滔天的仇恨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他的心頭,自從承襲王位的那一天起,他就無時無刻不想報仇。
“報仇之后呢?”李鈺再次前傾了身子,以誘惑小孩子做壞事的語氣低聲說道:“難道你還要回去做你的東陵王?再說,這報仇和奪皇位一點也不沖突啊。你把人家主人都干掉了,還在乎牽不牽人家的一頭羊?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數(shù)你們云氏子弟,我覺得也沒有誰比你更適合做皇帝了。”
“我要的是報仇,不是皇位。”云啟蹙眉道。
“可只有你做了皇帝,我才安心嘛。”
云啟淡笑著反問:“你要我為了你去做皇帝?”
“呃?”這話歧義太打了,李鈺自問自己離著紅顏禍水的級別差的很遠(yuǎn),所以忙搖頭說道:“不是為了我,這怎么是為了我呢!我又不想當(dāng)皇后……啊,也不是,總之這就是不當(dāng)白不當(dāng)。你想想,你把陳孝耘殺了,把太皇太后殺了,你若是不當(dāng)皇帝,新皇帝能饒得了你啊?就算是為了你自己,你也得去爭一爭啊。”
“說遠(yuǎn)了。”云啟搖了搖頭收回了話題,“我只是想報仇。而且,這事兒跟你也扯不上什么,你只要跟你父親離開冀州回東陵去就好,三日之后冀州以及京都發(fā)生的事情都跟你沒關(guān)系,不過我可以保證,我現(xiàn)身冀州,你的朝廷逃犯的罪名便可以洗掉了。”
“你還說這話!”李鈺立刻生氣的拍桌,“本姑娘混成現(xiàn)在這樣還不都是為了你!所以你必須還我以前的日子。”
“謝謝。”云啟平靜的看著李鈺,一聲道謝說的十分真誠,以至于把李鈺給說懵了。
自從相識,這位皇室貴胄就以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心情應(yīng)付自己,就算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調(diào)戲,他也只是高冷的瞪著自己說一聲“閉嘴”活著干脆甩袖而去,像今天如此真誠的看著自己道謝,還真是破了天荒。
“在江寧的時候,謝謝你把我從楊壽尹的手里救了出來。”云啟輕聲說道。
“呃……這個……”李鈺第一反應(yīng)就是否認(rèn),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既然說的這么肯定,而自己還否認(rèn)的話就是多余,于是莞爾一笑,說道:“不謝,反正我拿過報酬了。”
“六千兩銀子救兩條命,看來我的命也沒那么值錢。”云啟依然微微的笑著,許是因為燭光的緣故,他的笑容居然一改往日的冷淡疏離,竟是溫潤和煦,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你這是……在自我調(diào)侃?”李鈺毫不意外的又看呆了。
云啟笑得更開,又搖了搖頭繼續(xù)喝茶。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李鈺好奇地問。
“因為我不久之后發(fā)現(xiàn)你是個神偷。你有偷天換日的本事,身邊還有幫手。不僅可以偷到南直隸各層官員貪污受賄的賬冊,還能把那些東西弄到簫筠的戰(zhàn)船上去,擾他的軍心,讓那一萬水師不戰(zhàn)而降。”
李鈺驚訝的聽完云啟的話,喟然長嘆:“完了!完了完了我……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了。”
云啟好笑的等這丫頭耍完寶,方問:“所以,你今天約我過來真的只是喝茶閑聊?”
李鈺剛要說我其實還有個很好的想法跟你商量,書房的們就被推開了。
絕好的**氣氛被打斷,李大姑娘頓時不高興了,回頭看著盯著一對水蜜桃眼睛的初夏,皺眉問:“怎么了?”
“姑娘,老爺叫你過去一下。”初夏進(jìn)門后發(fā)現(xiàn)這屋里還有個男子跟李鈺對坐品茶,一時有些尷尬,忙又朝著云啟福了福身。
“這位是東陵王。”李鈺淡淡的介紹。
初夏聞言大驚,大云人骨子里對皇室貴族的敬畏讓她來不及多想便屈膝跪下:“奴婢無狀失禮,還請王爺恕罪。”
“沒事,起來吧。”云啟微微抬了抬手,跟別人家的奴婢他是沒閑心去計較的。
初夏又磕了個頭方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對李鈺說:“姑娘,奴婢的舊主楊老爺?shù)呐畠夯貋砹耍蠣斪屇^去一下。”
李鈺詫異的問:“你不是說楊伯父一家都死在了汝真人的刀箭之下?”
初夏忙回道:“是郭嬤嬤帶著姑娘躲在馬車?yán)铮邱R中箭受驚,拉著她們兩個沖出了汝真人的包圍,后來馬的傷勢太重,跑到一處郊野就死了,郭嬤嬤和姑娘幸免于難才撿了一條性命。”
“哦,既然這樣,你先去服侍楊姑娘就是了,我跟王爺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李鈺覺得自己又不懂醫(yī)術(shù),就算過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
“可是,楊姑娘受傷昏迷了,老爺說咱們這里缺醫(yī)少藥的,楊姑娘又是個姑娘家,所以請姑娘過去看看……好姑娘,奴婢求姑娘過去瞧瞧吧。”初夏說著,又跪下去。
李鈺回頭看云啟,云啟便道:“說起來我過來還沒跟令尊見面,不如一起過去吧。”
“好吧。”李鈺點頭吩咐初夏:“帶路吧。”
初夏帶著李鈺和云啟以及云啟的隨從關(guān)山,西月等離開這間私人書房去旁邊的偏院。
一進(jìn)院門便見兩個穿著藍(lán)色布袍像是醫(yī)者的人從里面出來,神情頗為無奈。初夏見了二人立刻上前攔住,焦急的問:“吳郎中,我家姑娘的傷怎么樣?”
“已經(jīng)處理過了,要小心服侍,及時換藥。”其中一人皺眉說道。
“沒什么大礙了吧?”初夏焦急的問。
“哎!”另一個郎中搖了搖頭,“這還不好說,要過了這幾日再看。”
“求您務(wù)必救救她,楊家就只剩下姑娘一個人了……”初夏說著,又拿了帕子抹淚。
“你放心,楊老爺平日里樂善好施,我們也沒少在府上走動,如今楊家全家遇難,我們必會竭盡全力。”
李鈺沒心思等著聽郎中和初夏說這些,便直接往屋子里走去。
李闖跟楊世安是好友,在冀州的這幾個月又一直住在楊家,楊世安的女兒楊心悅經(jīng)常見禮問安,也是極其熟悉的,今日好友全家落難只留一個孤女,李闖悲憤之余便把對楊家的情誼都放在了楊氏孤女的身上。此時的楊心悅在李闖的眼里,把李鈺都給比了下去。
“爹。”李鈺進(jìn)門后先叫李闖,然后轉(zhuǎn)身欲為李闖介紹云啟。
李闖卻坐在榻前的凳子上沒有抬頭,指著頭纏著白紗布靠在枕上眼睛紅腫閉目養(yǎng)神的楊心悅說道:“你來了,快瞧瞧你心悅姐姐。”
李闖話音一落,楊心悅便睜開了紅腫的丹鳳眼,側(cè)頭看著李鈺。李鈺朝著她笑了笑,卻拉了一把李闖,說道:“爹,這位是東陵王,女兒邀請他來商議事情,白天你在忙,沒來得及跟你說。”
“嗯?”李闖這才詫異的轉(zhuǎn)身,看見跟在李鈺之后進(jìn)來的一個瘦瘦高高的白衣男子,忙站起身來。
“李先生。”云啟微笑著朝李闖點了點頭。
“見過王爺。”李闖朝著云啟躬身行禮,再怎么說他也是平民百姓,大云朝還沒滅亡,他就得對云啟恭敬相待。
李闖剛直起身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原本昏昏沉沉的靠在榻上的楊心悅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了,且忽然起身沖了過來狠狠地?fù)湎蛟茊ⅲ⒓饴暫鸾兄骸靶赵频亩荚撍溃《荚撍馈?
“你干什么!”李鈺慌忙上前去抱住了楊心怡的腰。而云啟身后的關(guān)山也第一時間上前一步,手中利劍錚鳴一聲出鞘,劍尖指住了楊心怡的咽喉。
“找死!”關(guān)山冷冷的盯著楊心怡,一身殺氣釋放出來,屋子里的氣氛頓時降到冰點。
李闖見狀也懵了,不過他還是很快反應(yīng)過來朝云啟拱手求情:“王爺,我這個侄女一家人剛被汝真人給殺了,她情緒波動很大,還請王爺見諒。”
云啟抬手拍了拍關(guān)山的肩膀,示意他退下,之后方對李闖擺了擺手,淡然說道:“無妨。不過冀州城的百姓當(dāng)晚不是安全的撤出了冀州城么?怎么楊姑娘一家還會遭遇汝真人?”
“你還說!都是你們家的狗皇帝!他甘心做縮頭烏龜便置百姓于水火!我們都逃到京都城下,他卻連城門都不敢開,城頭上幾萬兵馬,就眼睜睜的看著幾千胡人在皇城根兒下虐殺百姓!可憐我爹,我娘,我哥……啊——”楊心怡說到后面說不下去,又拼了命的掙扎著往前撲,一雙手臂瘋狂的揮著,“姓云的都該死!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楊心怡拼命掙扎李鈺用盡全力都要箍不住她,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揮起手刀在她的脖頸上敲了一下,情緒極度亢奮的楊心怡忽然偃旗息鼓昏倒在李鈺的懷里。
“哎,”李鈺吩咐旁邊的初夏,“你幫我把她扶到里面去休息。”
初夏轉(zhuǎn)頭恨恨的瞪了關(guān)山一眼,上前去幫李鈺把楊心怡弄到里間去了。
李闖忙再次朝云啟拱手請罪,云啟此時已經(jīng)把楊心怡吼的那些話琢磨得差不多了,便無奈的搖頭嘆道:“皇上年幼,奸臣當(dāng)?shù)溃尤慌龃说葐时M天良的事情來,也怪不得楊姑娘如此憤怒。”
李闖忙拱手道:“是王爺宅心仁厚,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草民謝王爺開恩了。”
“李先生客氣了。”云啟再次搖頭嘆了口氣,在李闖的引導(dǎo)下在高背太師椅上落座。
不多時李鈺從里面出來,云啟方對李闖說道:“不知道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
李闖早就跟燕北邙商量好了,云啟愿意接管冀州更好,他們樂得回東陵去,畢竟那里才是他們的地盤,冀州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于是李闖拱手道:“草民等愿意聽?wèi){王爺?shù)姆愿馈!?
“哦?”云啟微微笑了。
李鈺果斷的插話:“家父的意思是說,我們同意王爺?shù)囊蠡貣|陵去,不過在走之前還想幫王爺一把。當(dāng)然,也希望王爺將來能多給我們開個方便之門。”
對于女兒這種沒教養(yǎng)的行為李闖只是瞪了一眼,低聲斥責(zé)了一句:“沒規(guī)矩。”就沒了下文,顯然,李鈺的話他是贊同的。
畢竟東陵是東陵王的世代封地,就算云啟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但他的父親以及他的祖父兩位老東陵王在東陵經(jīng)營數(shù)十年,東陵王府的勢力絕對不容小覷,而朝廷所謂的抄家,恐怕也只是抄了東陵王最稀松平常的王府罷了。
云啟卻對李鈺的‘沒規(guī)矩’不甚在意,比這更沒規(guī)矩的事兒這丫頭都干過,而且還不只一兩回,若是計較,早就被她氣死了。
“不知李先生想要如何幫我?”云啟問著李闖,眼睛卻看著李鈺。
李鈺卻笑道:“這個現(xiàn)在還不好說,請王爺在此住下,等明日下午差不多就有消息了。”
云啟微微蹙眉沉吟,旁邊的關(guān)山卻冷聲道:“你們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關(guān)山,退下!”云啟蹙眉低喝。
“是。”關(guān)山不服的瞪了李鈺一眼,拱手退了出去。
云啟抬頭看著李鈺,微微點頭,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就有勞李先生為我們安排下榻之處了。”
李闖也不知道他的寶貝女兒在打什么主意,剛瞪了她一眼,又見她朝著自己眨眼做鬼臉的,心里實在是沒譜兒。不過身為皇族的云啟都不怕什么,他更沒什么好怕的,于是忙拱手道:“房子倒是現(xiàn)成的,只怕是簡屋陋室的,委屈了王爺。”
云啟淡然一笑,徐徐起身,說道:“我現(xiàn)在也不過是無家可歸的落魄之人,有什么好委屈的,有一榻可安歇,足矣。”
李闖忙喊人過來給云啟引路,李鈺便起身道:“原知縣大人用的書房后面有兩間屋子收拾的還算干凈,不如就請王爺去那里歇息。”
李闖點頭道:“也好。”
“那就由我?guī)钒伞!崩钼曊f著,便要往外走。
李闖卻喊住了她:“鈺兒,你進(jìn)去看看你楊姐姐。謹(jǐn)言呢?叫他先陪王爺過去歇息。”
李鈺還想說什么,卻被李闖一個眼神給瞪回去,只得看著上官默同云啟先后出門而去。
“爹!楊姐姐已經(jīng)睡了!你讓我去陪她干嘛?一起睡嗎?”李鈺不高興的問。
“你真是越來越?jīng)]樣了!”李闖生氣的呵斥道,“你把東陵王給請來,怎么都沒跟我說一聲?這若是朝廷得到消息派了人來刺殺或者捉拿,你要如何收場?!”
李鈺扁了扁嘴巴,哼道:“他來冀州連爹都是剛知道的,京都的人怎么會有消息?”
“你還敢狡辯!”李闖低聲斥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隨隨便便就跟一個男子混到一起?就這一點,你比你楊姐姐差遠(yuǎn)了!”
“哈!是啊!我欠管教了!我是野丫頭!正好楊姐姐失去了父母親人,你看著她好把她帶回來當(dāng)女兒好了!”李鈺像是一只被猜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腳就走。
“你給我站住!”李闖伸手?jǐn)r住她的去路,重重的吐了口氣,換了溫和的口氣,嘆道:“鈺兒啊!這里是冀州,不是東陵!你不能跟以前那樣任性了!”
“我知道啊。”李鈺轉(zhuǎn)過身去,一臉的不高興。
李闖走過去她身邊低聲問道:“那你把東陵王請過來做什么?還讓他住在這里?”
李鈺看了看空曠的屋子,也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里的不痛快,低聲說道:“爹爹不想給楊伯伯以及冀州枉死的百姓報仇嗎?”
“想!”李闖用力的點頭,又急切的問:“可這跟東陵王來冀州有關(guān)系嗎?”
“可憑我們這點力量,想殺陳孝耘以及宮里的老女人和小皇帝簡直比登天還難。而東陵王的身上也背負(fù)著血海深仇,他的殺父仇人間接害死了楊伯伯以及冀州的百姓,所以我們何不再推他一把,讓楊伯伯以及百姓的仇和東陵王的父仇一塊兒報了?同時,我們還可以得到更多的好處。”
“你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明。你憑什么以為東陵王還會給我們好處?”
李鈺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目前還沒有,不過等到明天就不一定了。”
“你這是跟爹說話嗎?”李闖又拉長了臉。
“哎呦我的親爹哎!現(xiàn)在我真的不能確定。結(jié)果怎么樣要等燕先生回來才知道。”李鈺無奈的看著李闖,“現(xiàn)在我可以走了吧?
“你讓你師傅干什么去了?”李闖立刻緊張起來,怪不得這半天沒看見燕北邙呢,感情是被自己寶貝女兒給差遣出去了。
“出去打聽個消息,明兒肯定能回來。哎我就奇怪了,您老不是一直看他不順眼么?怎么忽然間這么關(guān)心他了?”
李闖瞪眼斥道:“胡說!我什么時候看他不順眼了?我看他不順眼能請他來家里叫你們讀書識字還有武功什么的?!”
“好了好了!我說不過你,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李鈺成功的轉(zhuǎn)移了她老爹的注意力之后,揮揮手轉(zhuǎn)身出門。
“哎!你不許跟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混在一起!”李闖不甘心的在背后叮囑了一句。
“知道了!”李鈺一邊往外走一邊答應(yīng),頭也不回一點誠意也沒有,而且出了門便加快腳步往書房去找云啟了。
書房里,上官默正在同云啟下棋。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分部,各占優(yōu)勢,算是難分勝負(fù)。
李鈺不禁對云啟刮目相看,要知道上官默曾經(jīng)是大云帝都名噪一時的神童,所謂神童,自然是琴棋書畫君子六藝樣樣拔了頭籌的。
再加上這兩年燕北邙的悉心教導(dǎo),把滿腹經(jīng)綸傾囊相授,于文人一道,上官默早就是令人仰望的存在。而云啟卻能跟他旗鼓相當(dāng),可見也是一位牛人。
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李鈺雖然是個瘋丫頭,但卻不是討人厭的瘋丫頭。
她在一旁安靜的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兩位的修為太過高深,看他們下棋簡直虐殺自己的腦細(xì)胞,于是自去找了本閑書坐在燈下翻看。
云啟落下一子之后轉(zhuǎn)身找茶,無意間才發(fā)現(xiàn)那瘋丫頭居然坐在那邊的角落里看書,再看她手邊擺著幾個果脯碟子,一邊看一邊伸手摸一個果脯放在嘴里,一邊吃還一邊忍不住笑,那模樣在云啟看來竟是說不出的可愛。
上官默落下一子后抬頭看見云啟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另一個角落,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恰好李鈺正被書里的什么給吸引了,櫻唇微微張開,貝齒咬著如玉的手指,笑得要多傻有多傻,默爺?shù)哪樕D時冷了三分。
“王爺,該你了。”
“哦。”云啟收回目光才感到上官默的眼神有些冷,不過他也沒在意,因為李鈺身邊的人好像看自己都像是看仇人。這也難怪,畢竟他們幾個是因為自己才淪落為逃犯的。
云啟執(zhí)子落子,落子后便側(cè)臉看李鈺,眼神輕飄飄的,依然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
上官默也跟著落子,卻一改之前的溫吞而步步緊逼。
不過六七子之后,上官默啪的一聲落下一子,涼涼的說道:“王爺,你輸了。”
“哦?”云啟的目光從李鈺那邊收回來看棋局,見對方的黑子果然把自己的白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再無生機(jī)可言。于是微微一笑,嘆道:“上官公子果然技高一籌。”
“這話實不敢當(dāng),是王爺根本不屑跟草民對弈罷。”上官默涼薄的看了云啟一眼,又轉(zhuǎn)頭看了看一側(cè)香爐里的線香,又道:“天色不早了,就請王爺歇息吧。”說完,人已經(jīng)離開矮榻起身行禮,“草民告辭了。”
“好,公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云啟也不多挽留,丟下棋子起身相送。
上官默轉(zhuǎn)身走到李鈺跟前,伸手扯掉她手里的書,淡淡的說道:“走了。”
“啊?”李鈺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云啟:“你們不下了?”
“天色不早了,睡覺去。”上官默臉色陰沉著。
“才二更天不到啊,這個時候誰睡得著?”李鈺扁了扁嘴巴站起身來,朝著云啟笑:“你們誰贏了?”
云啟輕笑:“上官公子贏了。”
“贏了怎么還冷著個臉?”李鈺又看上官默,“誰惹你了?”
“走了!”上官默一改平日的不冷不熱,上前拉了李鈺的手腕用力拽著她,大步流星的走了。
云啟站在原地看著暴走的上官公子和嗷嗷叫的李鈺,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李鈺睡到自然醒,起來后自行弄水洗漱換了衣服,便有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進(jìn)來,進(jìn)門連安也不請,便著急的說道:“姑娘,林姨娘說請姑娘快些過去呢。”
李鈺雖然不是那種上綱上線一定要講什么規(guī)矩的人,但對這種沒禮貌的行徑也大為惱火,不悅的問:“林姨娘?哪里來的林姨娘?”
“哪里還有別的姨娘?就是初夏姑娘嘛!”
“初夏什么時候成了姨娘?夫人還在東陵,見都沒見過她,誰封的她做姨娘?”李鈺一臉的不高興,收房丫頭就夠添堵的了,還要做姨娘?哼!
婆子被問了個大窩脖兒,使勁的吞了口唾沫又諂笑道:“反正也差不多了,姑娘,快些去吧,老爺也在呢。”
李鈺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但還是隨著婆子往前面去了。
婆子沒帶著李鈺去李闖住的院子,而是去了楊心怡休息的屋子,而李鈺也毫不意外的看見李闖也坐在里面的椅子上,另一側(cè)的榻上是初夏正在服侍楊心怡喝湯藥。
李鈺進(jìn)門后叫了一聲‘爹’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楊心怡和初夏,象征性的問道:“楊姐姐醒了?沒事了吧?”
“你楊姐姐身體還很虛弱,爹事情多照顧不過來,你替爹在這里照顧一下。”
“呃,不是有初夏么?”李鈺有點不高興了,她又不是使喚丫頭。
“初夏一個人忙不過來。”李闖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世叔,我沒事了,不敢勞煩妹妹了。”楊心怡靠在榻上,虛弱的說道。
一個乖巧可人,一個頑皮刁蠻,兩個姑娘站在一起,高下立見。李闖不高興的對自家女兒說道:“讓你留在你楊姐姐身邊是想叫你跟楊姐姐學(xué)一學(xué)該如何做個大家閨秀。你看你整天瘋瘋癲癲的樣子,將來如何嫁的出去!”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李鈺立刻撅嘴,之前那個放縱自己的可愛老爹哪里去了!怎么幾個月不見竟像是變了個人!
“所以你才放肆胡鬧把自己鬧進(jìn)了牢房成了逃犯!我再不管你,你還不得把天給捅下來?!從今天起你就跟你楊姐姐住在一起,你好生跟我學(xué)著點!”李闖生氣的說道。
“爹!我還有事兒呢!”李鈺完全想不通李闖今天是怎么了,就算楊心怡是好朋友的女兒,他要當(dāng)自己的女兒養(yǎng),也沒必要把親女兒給人家當(dāng)婢女使喚吧?
“你能有什么事兒?”
“東陵王他……”
“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女孩子家家的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李闖生氣的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瞪了李鈺一眼,發(fā)狠道:“你今兒不許出這個屋子。初夏!你好生給我看著她!”
初夏忙不迭的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楊心怡卻有些茫然的看著門口遠(yuǎn)去的李闖,又轉(zhuǎn)頭看李鈺,半晌方嘆道:“妹妹,世叔怎么這么生氣?”
“我哪兒知道。”李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往外走。
“姑娘!老爺說……”
“我不是老爺,老爺說的你找老爺說去。”李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風(fēng)一樣的走了。開什么玩笑?!在東陵的時候當(dāng)家主母都管不了她,現(xiàn)如今弄個小妾來看著她?真不知道老爹你哪里來的自信!
初夏看著李大姑娘瀟灑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大姑娘怎么是這么個混不吝!”
楊心怡也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之前聽母親說,李世叔素來寵愛這個女兒,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都寵的沒邊兒了。真不知道這是疼她還是害她。”
初夏嘲諷的哼道:“這那里是疼她,簡直是害了她!這么個混世魔王,將來誰敢娶進(jìn)門?屋頂還不掀翻了呢。”
楊心怡又若有所思的說道:“昨天那個白衣人是東陵王?我看他對李鈺好像很好。倒像是有些意思。”
初夏扁了扁嘴巴,一臉的不屑:“怎么說人家也是王爺,大云皇室的眼里怎么可能瞧得上這么個野丫頭。”
楊心怡緩緩地靠在身后的靠枕上,幽幽的問:“你說老東陵王是被太皇太后和陳孝耘害死的,現(xiàn)在的東陵王也是朝廷通緝的要犯?”
“是啊,據(jù)說大姑娘他們就是被此事牽連,還被抓緊了東陵的大牢!”初夏說著,起身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把房門關(guān)緊了,轉(zhuǎn)回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說是殷夫人送了一箱金子給知府夫人,知府夫人才暗中放水,叫人把他們放出來了,對外說是越獄。”
“這也行?!”楊心怡詫異的問。
初夏哼道:“有什么不行?就現(xiàn)在這個世道,今兒是知府,明兒就回家種地去了,別的都是假的,只有金子才是真的。那一箱子金子別說買他們幾個小孩子的命了,就算是買東陵王的命估計也夠了。”
“你再跟我說一說東陵王呀,你說他這次出現(xiàn)在冀州,會不會真的是清君側(cè)來了?”楊心怡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里閃著晶亮的光。
“據(jù)說來了一萬水師,后面還有幾十船糧食以及彈藥軍需呢!這不是清君側(cè)是什么?而且姑娘你有沒有覺得,在云氏皇族里面,東陵王是很杰出的子弟呢!說不定小皇上會禪讓皇位給他啊……”
“禪讓皇位?會有這種可能嗎?”楊心怡遲疑的看著初夏。
初夏說的來了勁兒,湊到楊心怡的耳邊低聲說道:“怎么沒有?姑娘沒覺得東陵王鳳儀天成,天人之姿嗎?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久居人下?”
“說的也是。”楊心怡點了點頭,又嘆道:“只可惜昨天我太沖動了,得罪了他……”
初夏忙勸拍著楊心怡的手,勸道:“姑娘不必著急,那也情有可原,看那東陵王楚楚風(fēng)姿,也不像個小肚雞心腸的人,等有機(jī)會姑娘誠心誠意的給他道個歉,想來他也不會真的怪罪。”
楊心怡點了點頭,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
……
原本李鈺算計著燕北邙中午能回來,卻不想一等等到了晚上。
李闖忙著冀州城的城防和安置陸陸續(xù)續(xù)逃回來的百姓,一早就出去了,后來還是李鈺派人出去把他找回來的。
書房里,燕北邙,云啟,上官默,韓岳以及李鈺全都在座,李闖一進(jìn)來看這么多人都在,便蹙起了眉頭,問:“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燕北邙沒說話,只朝著上官默點了點頭。
上官默把手里的一個藍(lán)緞子包袱遞過去,說道:“這是先生帶回來的當(dāng)朝首輔陳孝耘私通北胡汝真賣國求榮的證據(jù)。”
李闖驚訝的看了燕北邙一眼,接過包袱來緩緩地打開,包袱里是一摞書信,信封上還有血漬,有的信封殘缺不全,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搶奪過。
顯然對燕北邙他費勁力氣去找這些東西很是不解,但很快這一絲不解便轉(zhuǎn)為了怒氣。因為他從書信的最下面翻到了一本沾了血的奏疏——《臣六科給事中韓芳彈劾內(nèi)閣首輔陳孝耘通敵賣國疏》!
李闖驀然抬頭看燕北邙。燕北邙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韓芳昨晚遇刺而亡,刺客的劍上有毒,見血封喉。”
韓芳曾經(jīng)是李闖的同窗好友,兩個人小時候一起讀書,韓芳的志向是做大云第一諍臣,而李闖則只想安樂到老,所以后來李闖科舉不中之后便安心經(jīng)營家里的幾百畝田地,娶妻生女,自在逍遙,而韓芳卻屢敗屢戰(zhàn),直到七年前才中舉,后進(jìn)了六科廊供職,如愿做了一名言官。
李闖與韓芳雖然志不相同,但卻互相欣賞,是一對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這份友情蹉跎了多年,直到韓芳入朝為官之后,李闖為了不給對方添麻煩便極少往來了。如今詐聞好友的消息,卻是無辜慘死,這讓他如何不悲痛。
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個韓芳還真是好樣的,居然搜集了陳孝耘私通敵國的證據(jù),還要大膽的上疏彈劾,真是精明又耿直的可怕。
“是陳孝耘干的?!”李闖紅著雙眼問燕北邙。
燕北邙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些刺客都是死士,我想留活口的,但他們的牙齒里都有毒藥,當(dāng)時就咬毒身亡了。不過就沖著他們一定要毀掉這份奏疏和這些信件的決心,就算不是陳孝耘也是他的同黨。”
“我一定要給汀洲(韓芳的號)報仇!”李闖一拳捶在手邊的高幾上,上邊的茶盞被震得叮鈴一響,茶水濺了出來。
燕北邙說道:“鈺兒的意思是先把這些書信通告給冀州一記京都周圍幾個州縣的百姓,然后壯大聲勢,讓京都城周圍的百姓和我們一起討伐姓陳的,逼迫朝廷做出個表決。正好你帶著冀州的勇士擊退了汝真鐵騎,名聲大噪,在百姓們心目中有相當(dāng)?shù)挠绊懥Γ耸掠赡愠雒娴脑挘Ч隙〞芎谩!?
李闖冷笑:“現(xiàn)在朝政是這奸賊把持,小皇帝和老太后不也得都聽他的?!我們又何必拉上無辜百姓?通州碼頭不是有一萬水師嗎?王爺那邊不是還有六千人馬?再加上冀州的勇士,差不多也有兩萬人了!我們就一起打過去!我只要陳孝耘這狗賊的命,其他的任憑王爺,如何?”
云啟微微搖頭,說道:“李先生先不要著急,你坐下來我們慢慢地商議一下。”
好有什么可商議的?!壓著心里的怒火李闖憤憤的坐下去。
燕北邙看著李闖鐵青的臉色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幾天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先是拼死抵抗北胡汝真死里逃生,之后又是冀州百姓遭劫,讓冀州死士的殊死拼殺成了一個笑話。
再加上楊世安一家慘死,接著又是韓芳被暗殺,這楊韓二人是李闖在北方唯二的兩個好友,一個是世交,一個是同窗。他情緒失常也情有可原。
“建章,你不要著急。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而且要報的徹底。所以我們才要從長計議,要徹底的把陳黨干掉,不留后患。另外,大云朝現(xiàn)在是內(nèi)憂外患,我們只弄死姓陳的,后面的事情卻也不得不考慮一下。”
李闖穿著粗氣的怒聲說道:“那就是王爺該考慮的事情了,我李闖只想殺了姓陳的那個狗賊替我兩個好友報仇!”
“可我們現(xiàn)在是一條船上的人,要同生死,共進(jìn)退呀!”云啟輕聲嘆道。
“那好,你們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只要能殺陳賊,我沒有任何異議!”李闖粗聲說道。
“好,既然李先生這樣說,那我們就按李鈺的辦法,先把這些書信抄寫數(shù)份散發(fā)出去!京都以南,以東的幾個州縣里,各處書館,茶館,戲園子,酒樓等地更要重點散發(fā),另外還要在書院,醫(yī)學(xué)院等學(xué)術(shù)館張貼散發(fā),還有通州碼頭的水師也別漏下。”
云啟說完,又轉(zhuǎn)頭看向燕北邙,“還要把這些東西弄得京城百姓人盡皆知。這樣,不出三日,我敢保證京都內(nèi)外討伐陳賊的聲音必定蓋過天去!到時候我們便打著‘懲處國賊,清君側(cè),正君威’的旗號,兵發(fā)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