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操場的領操臺上,向劉京偉和張國棟宣布,我的理想是做個采花大盜,我覺得自己格外偉大,面對眼前的方圓十里仿佛面對中世紀教庭統治下的蒙昧歐洲。
我說這話的時候,劉京偉和張國棟的心靈還沒有老到可以理解我這種偉大,但他們知道采花就是惹女孩。但街面上的女孩又不當吃,又不當喝,且一點也不好惹,多數女孩都有一張狠毒的嘴和惡毒的心。至于抱女人睡覺,他們不知道有什么用,被子夠不夠用,只是道聽途說地聽一些常服壯陽藥的老炮兒們談起,說很傷神損身。老流氓孔建國有張古畫,據說是清初的,畫了一只老虎,兩顆虎牙,一個半裸美女,披頭散發,兩顆乳頭,兩條大腿,跨在老虎上面。畫上工筆題詩:“明里不見人頭落,暗中叫你骨髓枯。”劉京偉和張國棟認定,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即使不會精盡而亡,也會漸漸出落成一個沒有出息的笨人。
我說我覺得這里有個陰謀。本來我、張國棟、劉京偉和翠兒和朱裳從結構上沒有什么區別,但長著長著就出現了不同,上廁所和澡堂都要分開,否則胡大媽和片兒警就要干預。我們和朱裳們之間的差別比我們和貓狗更大,貓狗可以和我們一起上男廁所,但是朱裳不行。這個陰謀的另一個層次是,本來我們對朱裳們沒有任何興趣,但是長著長著就出現了興趣,想和她們在一起。為什么牡丹花長成那個樣子我們就覺得好看?為什么朱裳的臉紅成那個樣子我們就覺得可愛?為什么同樣是好看,牡丹花的樣子不會讓身子我腫脹,但是朱裳的樣子卻讓我身子腫脹?
我的眼睛順著朱裳的頭發油光水滑地捋過,身子就腫脹起來,精神恍惚若失。一個聲音高叫著,就要炸了。我說,去你媽的,我有頭發同樣油光水滑的大車、二車,我有女特務,我有花花綠綠的雜志。我跑一千米,我沖涼水澡。但是有什么用呢?十分鐘后,我的想像順著朱裳的頭發油光水滑地捋過,身子就又腫脹起來,精神恍惚若失。另外,還有家庭作業要寫:十道立體幾何題和一篇作文。語文老師說,要寫一個給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不許寫老師、家長,以及沒有見過面的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殘疾英雄。
“有人在我們身體里放了定時炸彈,在某個時候定時啟動,當遇見某個姑娘的時候就爆炸。我們要搞清楚什么時候啟動,遇見誰會爆炸,才能把小命保住。”我說。張國棟和劉京偉當時一起說,你丫真的有病。
張國棟當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個科學家,自己能造啤酒和炸藥。能造啤酒,就不用總到“為民餐廳”去排隊,看黑胖子迎面升起的豬頭和翹彎彎的鼻毛。能造炸藥,如果誰欺負了我們,我們又打不過他,就放炸藥在他家的墻根下,把他家的床炸飛,炸掉他的小雞一雞。張國棟吹牛說他爺爺曾經是土匪,有如何制造炸藥的秘方,所用的原料在普通的化工原料商店里都能買得到。文革的時候,他爺爺冒著性命危險把秘方藏在內褲里留下來的。但是我們對張國棟的話通常要打折扣,他和外邊的混混總說他爸爸是總參的。其實他爸爸和我爸爸以及劉京偉的爸爸都是一個單位的,他爸爸是那個單位總務處三產辦的頭頭。我們把張國棟給逼急了,他眼睛濕潤著嘴角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一本線裝書,首頁四個字《武經總要》,果然有股強壯的屎尿臊味。張國棟說,你們看,三種火藥配方,主料一樣,不同的輔料,不同的效果,比如易燃易爆,放毒和制造煙霧:“晉州硫磺十四兩,窩黃七兩,焰硝二斤半,麻茹一兩,干漆一兩,砒黃一兩,定粉一兩,竹茹一兩,黃丹一兩,黃蠟半兩,清油一分,桐油半兩,松脂一十四兩,濃油一分。”
劉京偉當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個功夫大師,內宗張三豐,外師達摩。他說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一個人關鍵是要有理想,循序漸進并且持之以恒。比如練輕功,從一尺深的坑里往上跳,每天加一寸,一點也不難,三個月之后,就能飛檐走壁了。我怎么想怎么覺得有道理,現在仍然不明白他最后為什么沒練成飛檐走壁,只是替我們班參加跳高比賽,腹越式過了一米八的高度,得了一張鳥屎黃的獎狀。他抻筋壓腿,幾個月之后,居然橫岔豎岔都能劈下去。張國棟不以為然,“柔韌性再好,你的嘴也夠不著自己的老二,沒用”。劉京偉從廢品收購站撿到一本萬籟聲編的《武術匯宗》,紙張破爛,年代久遠,民國初年出版的,以為得到了武林秘笈。他說他要照著秘笈苦練鐵砂掌,練成后,一高興一掌拍碎賣啤酒黑胖子的蛋。一天,劉京偉說西山大覺寺的一個高僧要專門坐地鐵跑到東邊來看他練功,他看不見大師,但是大師卻明鏡似的看得見他,看他有沒有慧根秀骨。劉京偉堅信他一身都是慧根秀骨。那天晚上,我們在老流氓孔建國的小屋里打拱豬,耳邊傳來劉京偉練功的吼聲。我們樓后有一個水泥壘的乒乓球臺和一個鋼管焊的雙杠,劉京偉一定是在對著水泥壘的乒乓球臺和鋼管雙杠施展鐵砂掌。他的吼聲越來越凄厲,最后終于帶著哭腔撞進小屋,雙手醬紫,右手無力地垂著,和手腕成九十度角。我想是骨頭斷了。劉京偉哭道:“我按練鐵砂掌的藥方洗手來著,應該金剛不壞呀,怎么會這樣?大師一定要失望了。”送劉京偉去朝陽醫院的路上,他給我看了貼身藏的秘笈藥方:“川烏一錢,草烏一錢,南星一錢,蛇床一錢,半夏一錢,百部一錢,花椒一兩,狼毒一兩,透骨草一兩,藜蘆一兩,龍骨一兩,海牙一兩,地骨皮一兩,紫花一兩,地丁一兩,青鹽四兩,硫磺一兩,劉寄奴二兩,用醋五中大碗,水五碗,約熬至七碗為度。”
我心里想,這倆丫的沒精神病才怪,還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