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之后,處理結果出來了,桑保疆記大過處分。我老爹動用了無數關系,而且許諾將辦公樓前小花壇里的雕塑請中央美院的名牌教授重新塑過,校方終于同意不給我處分,但是必須在半個月內轉學。
在學校的最后一天,老師沒有拖堂。我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繞著校園隨便轉了一圈,花壇里的雕塑已經被推倒,胡亂躺在草地上。我對張國棟和劉京偉說了聲“走了”,人便已經到了街上。天真熱,我買了只雙棒鴛鴦雪糕,順便看了一眼那棵樓邊的大槐樹和老流氓孔建國的小房子。
回到家,天還沒怎么黑,朱裳屋子里的燈卻已經亮了。
我忽然感到一種好久沒感到的輕松,仿佛一個死結馬上就要被打開了,一種快解脫的感覺。多年以后,我老婆問我,現在是真情一刻,關于孤島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如果你一個人去孤島,只讓你帶一本書,你帶哪一本?第二個,如果只讓你帶一個姑娘,你帶哪一個?我說,都快六點了,咱們吃涮羊肉去吧。我老婆說,你必須回答。我說,我帶《說文解字》和我媽。
“只差一句話,只差一句話。”一個聲音高叫著。
我刷了牙,洗了臉,換上一條新褲子。我對著鏡子上上下下看了看,感覺滿意后踏上樓梯,越爬,感覺越輕松,越爬,越覺得樓梯的盡頭晶瑩溫潤,仿佛傳說中的翡翠城堡。
“不再是樓群間的老路了。”
那個巫婆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還是王子好,什么也沒用,王子一個吻,睡了千年的公主就醒了。
“只差一句話,只差一句話。”一個聲音高叫著。
爬到五層,我敲了敲門,出來的果然是朱裳:白裙,藍色的真絲小褂,小小的黃色菊花圖案,頭發散開,淺淺地覆了一肩。
我在恍惚間想起了好些事:老流氓孔建國的教育,找處女的故事,第一次抱翠兒的腰,教導主任硬生生地拉上拉鏈……
“明天就到別的地方上學了,想最后對你說句話。”
朱裳看著我。
我拉開褲子的拉鏈。
朱裳后來告訴我,她當時看見它晶瑩溫潤,仿佛一句咒語,一句話。那是另外一種語言,使用另外一種語法,仿佛是一個被老巫婆施了魔法面目全非的王子。她當時仿佛依稀懂得它字里行間的意義,卻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應答它。
朱裳后來告訴我,她腦子里浮現出那個很丑很丑的布娃娃,以及把娃娃剪成碎片的剪刀。她沒有繼續想下去,重重地關上了門,轉身靠在門框上,淚如泉涌。
我在朱裳關門的一瞬間,瞥見她身后,陽臺上,她白底粉花的內褲隨風飄搖。
一九九四年八月至二零零四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