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罩
天開始熱了。
北京的天氣就是這樣。冬天不很冷,卻很長。某一天一開門,忽然發現花紅了,柳綠了,春天了。然后就是風,便是沙,然后便開始熱。北京的春天短得像冬眠過后的小熊打了個哈欠,打完便已經是夏天了。不過,春天的花剛謝,女孩的裙子就上身了,所以在人們的感覺中,天地間并未缺少些什么。
課還在上,語文課。
我累得不行,眼睛半睜半閉地歪在桌子上,半聽半睡。昨天的麻將打得太辛苦了。
過去的一個小流氓賣內衣發了筆小財,請大家隨便到他的窩去聚聚。聚在一起能干什么呢?
吃飯,打麻將。
“奶罩。我說秋水,你還念什么書呀?”自從他做起內衣生意,就開始管二筒叫奶罩,并說二筒是他的幸運張兒,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出的。他還到地攤上買了一個岫玉的二筒,打了一個眼兒,戴在脖子上。后來,他發達了,美國“維多利亞的秘密”牌奶罩,有一半出自他的工廠。他眼睛一點五的視力,還是戴了個眼鏡,說是像奶罩,脖子上還是掛了個“二筒”,但是已經是老種玻璃地翡翠精雕的了。他還蓋了兩個小樓,連廊相接,遠望仿佛奶罩。小樓前一個小池塘,仿香山眼鏡湖。他女兒的英文名字叫維多利亞,從小立志要當乳腺外科大夫。大家都說,還好,他不是做馬桶生意的。
“跟,奶罩。你們別打擊秋水,咱們這堆人渣就剩這么一個還正經念書的了,得重點保護。”
“三條。”
“打三條是不是想騙二條吃,給你。秋水,以后要是想讓人請你吃飯了,或是想抱姑娘了,就跟咱們說一聲。”
“一萬。你別自作多情了,秋水還要你幫忙找姑娘。”
“聽說你的同桌是新一代絕色呀,你念書真的是想當陳景潤呀?不能夠吧?”旁邊看牌的一個姑娘說,眼睛瞟著我。
“南風。好好打牌,話那么多,瞧我把你們的錢都贏光。”
“紅中。聽說你同桌的媽媽就是老流氓孔建國常掛在嘴邊上的那個人呢。”
“跟,紅中。秋水心術就沒正過。”
“七筒。老流氓孔建國早講過,秋水的心術正不了。”
“吃,六筒。你們有完沒完?”
“三萬。給你吃,你還抱怨。”
那三個家伙都帶了姑娘去,坐在他們后面用胸脯輕輕偎著他們。也怪了,販內衣的一上聽,喊一聲:“我要自提了。”摸牌前手先狠狠地捏搓一下偎在他身后的姑娘的手,一抓準是想要的牌。
“不行了,大赤包不過連了十二把莊,這都連了六把了。姑奶奶幫兄弟個忙,姑***手太壯了,拿著錢,去買箱啤酒,離開你那個奶罩販子哥哥一陣子,多謝多謝。你要是老讓他這么先摸你的手,接著就摸和牌的張兒,我們只好假裝上廁所摸自己去了……”
北京白牌啤酒買來,一人一瓶,對著嘴喝。原來輸的兩個人漸漸緩上來,我還是輸著。
“秋水,最近是不是情場太得意了?否則賭場上怎么會這個樣子。怎么樣,抱上去感覺好不好?有沒有搞定?有沒有一針見血?”
“你們算了吧,我連手都還沒碰過呢。你們不知道別人還不知道我,這么大了,除了自提還是個童男子呢。”
“永遠是處女。和她們一樣。”內衣販子指了指看牌的三個女的。
“那我們今天晚上就一起把你變成處女,永遠的處女。”三個女的和著聲,惡狠狠地說。
三瓶啤酒下肚,我覺得稍稍有點暈。另外三個人還在“兇殺色情”地胡說八道著。或許自己真是不行了,連“酒色”都不行了,還有什么行的呀?真是對不住老流氓孔建國的教誨。
回家的時候,肚子里已經灌了六瓶啤酒了,感覺頭比平時大了很多。
人的脊柱里有盞燈,一杯“二鍋頭”沿著脊背下去到脊柱的一半,那是人的真魂兒所在的地方,一團火焰就燃燒起來了。啤酒要柔的多,要幾瓶,時間要更長,燈也點不了太亮,飄搖著,就像一盞破油燈。油燈里的世界與白天里的不一樣,與無光的黑夜里的也不一樣。世界更加真實而美麗。
天已經有點發白,月亮仿佛一塊被啃了一大口的燒餅,剩在樹梢。
“大概快早上五點了吧。”天是有點亮了,我從樓下依稀望見朱裳家的陽臺上白地粉花的內褲飄搖。
“我沒怕過什么人,也沒信過什么。但我相信我將來會富,會成為一個有錢人。是不是男人就不該真的愛上什么人?就該摟完抱完心里什么也不剩?這樣才能睡得著,吃得香,說起話來才能不顧忌,干起事來才能特玩命,才特別特別地像個好男人?這樣,對,這樣,就有許多女孩來喜歡你,然后你摟完抱完心里什么也不剩。難道喜歡就是因為你不能放開了去喜歡?真***見鬼了,見大頭鬼了。可是不是真的愛上什么人不由你定,你媽的,那到底誰定呢?到底誰管?憑什么呀?憑什么要喜歡你?憑什么?憑什么?”我想大聲喊,喊醒所有的人,包括這個樓上的,父母單位的,包括學校的同學、老師,包括老流氓孔建國朱裳媽媽的老相好,喊醒所有睡著了的人,讓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在鬼哭狼嚎,自己在鬼哭狼嚎地喜歡著一個姑娘。
為什么現在不是一千年前?作屠夫的如果胳膊粗,可以像樊噲一樣揮舞著殺豬刀去取人首級。即使現在是一百年前,也能把朱裳搶上山去。過去好啊,斗毆和強奸一樣,都是生存手段,現在都要受法律制裁。
現在是現在,街上有“面的”,路燈會定時熄滅定時亮起。現在能干什么呢?
“我這回真的信了,我信了還不行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小,變得輕柔:“如果這輩子我能娶到朱裳,就讓她屋子里的燈亮了吧!亮了我就信了。”
“讓燈亮了吧。”
“亮了吧!”
那盞燈突然亮了,一點道理沒有地突然亮了,在我念第三遍咒語的時候亮了。
我一路小跑,躲進我的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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