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張國棟背了個鼓鼓的軍挎,拉我到沒人的宿舍,賊兮兮的,像個剛盜完古墓馬上拿了隨葬的金縷玉衣跑到古玩城賣給不法商人的盜墓賊。張國棟打開軍挎,將里面的東西堆在我面前,一片肉光燦爛。
“四本最新的《閣樓》,一本《花花公子》精選。你跟裳同桌也有些日子了,也有些日子沒看毛雜志了吧?你兩本舊雜志和桑保疆換了座位,我五本雜志和你換,你賺大了。”張國棟說。
“你哪兒弄的?”我問。
“這你別管了,反正不是好來的。別想了,你看看這照片,眼睛是綠的,體毛是金色的,見過嗎?別想了,趕快幫我寫換座位申請吧。”
“我要不換,你雜志就不給我看了?”
“不給。要沒這事兒,我當然會給你。現在是做交換,如果答應不換也給你看,你反正能看到,你怎么會答應換呢。”
我從枕頭底下拿出來藏著的一包大前門,反鎖了宿舍門,點上一棵給張國棟,自己再點一棵。我坐在床鋪前的桌子上,向張國棟表白,希望他能理解:
“我坐在朱裳身邊,如果天氣好,窗戶打開,風起來,她的發梢會偶爾撩到我的臉,仿佛春天,東三環上夾道的垂柳和騎在車上的我。”我看著張國棟,接著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了。”張國棟收起書包,“雜志你先看吧,借你的,不是送你的呦。我回教室自習去了。聽說胖燕新穿了件紅上衣,有鳳凰圖案的,我去看看。”
后來的后來,張國棟當了導演,也寫劇本,他主拍電視劇,偶爾拍拍電影,兇殺色情,宮闈穢事,名人隱私。我有一陣崇拜香港才子胖子王晶,我送張國棟一個外號叫“爛片王”,希望他比王晶更爛,希望他能喜歡,一高興介紹幾個上他戲的小明星和大喇給我認識。有一個東北來北京漂的大喇,長得有些像大車,腳上也戴鐲子,我尤其喜歡。她演戲充滿使命感,一上鏡頭就端足架子,眉眼倒立好像唱樣板戲的,肩膀聳立好像橄欖球運動員。外號開始叫的時候,張國棟很沮喪,說他骨子里是個藝術家,他老婆也是因為這點才看上他,不是因為他賺錢的潛質。現在拍爛片是生活所迫、社會所需,不要叫他“爛片王”,叫多了,就定了性,無法更改。張國棟說,他還記得我面對黃色雜志的表白,記得東三環上夾道的垂柳和朱裳的相似,這個意象對他很重要,等他掙夠了錢,他一定寫個關于這個意象的本子,然后拍個不賺錢的片子。其實,張國棟想過扎劉京偉的錢,拉著我請劉京偉在西華門附近的高檔茶館喝茶。那天小雨霏霏,張國棟說,“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他希望劉京偉在故宮腳下能感受到金錢和權力的虛無,喝多了尿急,就答應出錢了。展示茶道的女孩白地青花布衣,點茶手法繁復準確。劉京偉把登喜路牌的大款手包放在茶幾上,對小姐說,甘肅的吧?原來練過魔術?不等小姐回答,轉頭問張國棟,要拍的電影掙不掙錢?張國棟說,不掙。劉京偉問,是公益事業嗎?張國棟說,不是,至多為了張國棟和秋水。劉京偉問,女一號跟我睡嗎?張國棟說,設計中的女一號是有氣質的姑娘,不睡流氓。劉京偉問:我能演男一號嗎?張國棟說,不能,設計中的男一號是有追求的小伙子,不是流氓。劉京偉一口喝干張國棟點的頂級烏龍,說:“你媽的,張國棟,這么多年了,你對我的評價怎么還這么低?我傻呀?我投這種錢?”后來,張國棟的古裝電視劇火了,央視和各省衛星臺輪流播,我當時在美國,唐人街上的錄像店里都有的出租。我問店主租得好不好,店主說黑人最喜歡租,里面有幾處皇上三妹沖澡、鉆被窩的半裸鏡頭,反復看過后,黑人說,沒見過這么小的,太神奇了。張國棟非讓我拿了相機,求錄像店主一手拿他片子的錄像帶,一手翹大拇指,再十塊錢雇兩個老黑,一臉婬笑站在旁邊,背景是掛了美國國旗的麥當勞店。我連照了十張照片,寄給張國棟,還告訴他,我老媽很崇拜他,她在美國不能成為方圓十里的社會活動中心,憋壞了,除了看電視劇錄像就沒有其他消遣了,我老媽總想知道張國棟片子里的少年英雄到底娶了皇上的三妹還是呂四娘,卻死不愿意提前看最后一集的大結局。張國棟回信說,我老媽才是他們的夢幻觀眾,他和我這種不看電視的人不共戴天,有代溝。張國棟還說,北京又是春天了,東三環上的柳樹也綠了,他的閑錢攢得差不多了,不用劉京偉的錢也夠了。
那天晚上,張國棟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在寫他一生的夢幻劇本,問我要不要扒開傷疤,重念舊情,和他一起寫,在熒屏上掛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