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過后,好些初中一塊混的兄弟沒上成這所市重點,可是劉京偉和張國棟竟然都在。劉京偉的爸爸那時就已經是什么董事長了,我過了十年之后才分清楚董事長、總裁、CEO和總經理之間的差別。張國棟臨場發揮比我還好,除了作文沒我高,其他科目的分數都比我高。張國棟沒有后路了,要是考不好,分流到我們隔壁那所臭名昭著的白虎莊中學,他就死定了。我們和白虎莊中學狠狠地茬過幾架,張國棟出手沒準頭,總往手重那邊偏,把隔壁中學的一個小胖子幾乎打殘。而且張國棟個頭太高,一米八五立在那里,瘦得旗桿似的,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挑頭的,把所有黑賬都記在他頭上。那邊早就放出話來,叫張國棟走路別落單兒,天黑別出門,關好窗戶。劉京偉陰笑說,張國棟,你到了隔壁中學,就從鳳尾升級成雞頭了,老師就把你當成心腹了,你就當三好生了,定期還有獎章和獎狀,還有女生偷偷愛慕,一邊做習題一邊想著你一邊舔上嘴唇。張國棟說:“我是你大爺,我拜你為師,我拜大覺寺的和尚為師,我送你兩雙襪子,我送大和尚一對尼姑,我院子里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我學鐵砂掌,我泡藥水,我一雙鐵掌,我以一當十,我練成了誰也不怕,我成了替死鬼,我變成僵尸鉆你被窩,我讓你精盡而亡,我是你大爺。”
我爸爸帶我逛紫禁城,一遍又一遍,尤其是東宮的珍寶館。他常常四處踅摸,眼睛放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比如觀音的奶罩,比如大禹治水玉雕的底座。我猜想是在找藏身之處,好在日落之后盜寶。我爸說:“真是好東西呀,好些過去工匠能做出來的東西,現在科學進步了,反而做不出來了。比如那個翠玉白菜巧色蟈蟈。雨天的時候,翠玉的巧色蟈蟈在白菜葉子下面,晴天的時候在白菜葉子上面。真是好東西呀。”我想起了中考前努力學習的張國棟,知道自己不學習就是死路一條。現在要是有皇帝用刀子頂住這些工匠的后脖梗子,做不出來就殺頭,過去能做出來的東西現在一定都能做出來。
高中重新分班,從初中部直接升上來的學生幾乎沒動,新考取的學生隨機補充。好像戰斗減員后,從周圍村鎮抓來壯丁,補充進來。我和劉京偉、張國棟都是老人了,知道這里千年的事情,老早就盤踞在教室后排。由于地面熟,感覺什么都是自己的,一個一個端詳新進的學生。我自然是想看有哪些盤兒亮的姑娘,劉京偉在等那些剽悍凌厲的角色,好收編過來操練停當再去和隔壁中學茬架。他挑著一個練體育的,塊頭挺大,眼睛還挺活。練體育的交待,他最大的毛病是貪吃。小學五年級,他練的是跳高,最高的時候腹躍式跳過一米九。后來胖了,改練短跑,最快的時候跑十二秒之內。后來又胖了,改練七項全能。劉京偉說,好,繼續吃,再胖點就只能和我們一起練打架了。張國棟既看好看的女孩,又看能打的男生。張國棟說,除了朱裳,還有一個綽號翠兒的,也考進了我們中學,不知道能不能分到我們班。
張國棟不住在我們樓里,他有事沒事就來找我,說是一起自習,但是進屋就躥上陽臺,了望朱裳家晾出的衣裳,分辨哪一條是朱裳的內褲。我說我有《武經備要》,里面有火藥的三種制作方法。張國棟一笑,理都不理我。朱裳偶爾出來,站在陽臺上,斜向上看去,裙裾飛揚。張國棟不出聲地傻笑,黑不溜秋的驢糞蛋臉上露出一口雪白的板牙。
后來他和我一起煮掛面當晚飯的時候說:“小腿燦爛。”然后對我說:“你丫真是有先見之明。”然后說:“要不咱們兩家換房吧。否則我每天來自習。”
這個混蛋最終沒有成為科學家,雖然他考上了清華大學,最好的理工科系,學了計算機,會用匯編語言寫8086芯片能使的程序,還在金工實習的時候用車床車了一個現代派的多棱柱體金屬**美人。但是張國棟上了三年就被勒令退學了,之后做了導演,電腦一點兒不會使,但是一天用手機發二三十條短信。他留一頭長發,全是頭皮屑,油乎乎地在腦后扎個小辮兒,常常皺著眉頭思考人生,不用正眼看人。后來一腳踩上雷,拍了個DV片子,到歐洲拿了個什么獎,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上街要戴墨鏡,擔心別人認出來。翻開娛樂小報,常有對他的訪談,最常見的主題是“青春是殘酷的”。能上他戲的女演員都有一個特點:小腿細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