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因爲這兩個字變得凝固起來,驚蟄抿脣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將罐子裡的藥渣撈出來,放在白色的布上,他低頭擺弄藥罐子,開口:“爲什麼不行?”
“就……”謝瑢語塞,臉上染上一點血色,她張了張脣,擠出幾個字:“就是不行。”
“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驚蟄將手中的一個小罐子重重的摔碎在地上,他有些煞氣的看著謝瑢:“平時你胡鬧就罷了!但是生命豈能是兒戲?!謝瑢,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這是謝瑢第一次看見驚蟄發這麼大的脾氣,她坐在榻上,看著他因爲憤怒翹起的眉梢,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大概是覺得她實在是不成器,所以驚蟄氣憤的推門而出,將她一個人丟在了屋內。
“……我這麼惜命,捨不得死的。”好半響她才從嗓子眼裡擠出這句話,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那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門外突然傳來驚蟄的聲音,謝瑢楞了一下,隨即柔柔的開口:“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不該這麼處理。”
門外的驚蟄又不說話了,謝瑢有些忐忑的捏著自己的手掌心,她眼巴巴的看著門上的虛影,好半天才聽見他沉悶的嗓音,有些壓抑。
“大年初一之前,子蠱必須取出來,否則你們兩個一個都活不了。”
謝瑢舔了舔脣角,看著門上的虛影消失不見,水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
她從小便不是心慈手軟的人,雙手上無形中沾染的鮮血也是不計其數,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說,謝瑢並不是個好人。
在發現陳夙給她下了情蠱的時候,她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他,想他萬劫不復,不得好死。
但是現在知道了他下情蠱的原因是什麼的時候……胸口的地方竟然有些柔軟。
陳夙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這一刻她真想坐在他的面前,揪著他的衣襟好好的問問清楚!爲什麼明明他對她做的不是一件壞事,偏要裝出一個惡人的樣子?
塞外刺殺,他冷眼旁觀她攀在大坑邊上,惡言惡語,卻也在她墜入坑中的時候前來將她抱上去,染上風寒會給她想法設法的熬藥,在她心中記恨的時候,像個孩子一樣拉著她去看梅色滿園……他對她做著世上最壞的事情,在她對之恨之入骨的時候,無言將世上最好的溫柔獻給她。
陳夙……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他總是說要她幫著他成爲霸主,但是現在細細想來,陳夙根本沒有在這上面花功夫花時間,從平安到建康,他更多表現的像是個浪蕩子……如果成爲天下霸主不是他的目的,那麼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謝瑢揪著被褥,撐著身子下了塌,踉蹌的走到門邊上,剛剛將門打開來,正好就看見驚蟄端著一碗冒著煙氣的藥汁走過來,看她站在門口,他眉頭一簇:“幹什麼要幹什麼?你這個多病多災的身體還想出去晃不成?還不趕緊回去躺著!”
謝瑢二話不說將那碗藥汁放在脣邊一飲而盡,燙的伸出舌頭哈氣,她眼中有星點淚光,看著驚蟄:“帶我去看他,我有話想和他說。”
驚蟄沒好氣的將碗拿回來,看著那空了的碗,無奈的搖頭:“這不是你的藥你喝的那麼快做什麼?”
“誰的藥?”
“老大,是我的。”小滿從她旁邊的屋子探出腦袋來,謝瑢連忙伸出手放在口中,跑到花圃邊上開始吐。
驚蟄冷哼一聲,抱臂靠在門欄上,看著謝瑢:“現在外面正下著大雪,你根本出不去。”
“你有辦法。”謝瑢接過小滿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脣角,篤定的看著驚蟄。
驚蟄輕哼:“不好意思我沒有。”他纔沒有什麼狗屁法子送她在黃泉路上死的更快!
“你有!”謝瑢朝他走了兩三步,驚蟄不爲所動:“我沒有。”
“你不告訴我,我就將你屋子裡的東西全部送去聽風樓。”謝瑢怒下賭注,驚蟄平淡的臉色有些皸裂,用手指了指謝瑢,咬牙切齒:“算你狠!”
驚蟄甩袖往前走,謝瑢跟過去:“你幹什麼去?”
“還能幹什麼去?不得準備準備嗎?”驚蟄氣呼呼的往前走,一邊嘴裡嘟囔著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怎麼都喂不飽,簡直是夭壽。
…………
大概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謝瑢才總算知道驚蟄的法子是什麼,他竟然帶著幾個人去陳國皇宮,將昏迷不醒的陳夙給偷回來了。
“你怎麼不給他裹個毯子?!這麼冷的天氣,身上都粘上雪了。”謝瑢看著陳夙身上單薄,便說了驚蟄一句,驚蟄這下不幹了,直接將陳夙丟在榻上,只聽見咚的一聲,也不知道砸在了哪裡,謝瑢趕緊去看陳夙,只看見昏迷中的他蹙著眉,胸口的位置隱隱約約滲出些血跡。
“你是大夫還我是大夫?話那麼多你不如直接對著他說好了!”驚蟄將身上的披風一拖便隨隨便便的丟在了地上,自顧自的走了出去,小滿看了看謝瑢,然後小心翼翼的也跟著出去了。
謝瑢拿著帕子,想了想還是替陳夙擦了擦額頭上的水珠,一碰才發現竟然嚇死人的燙,她連忙收回手,卻發現陳夙的面色還是如常,只是爲什麼會這麼燙?
謝瑢不信邪的又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果然還是很燙手!
“唔!”突然她用手摁住了胸口的位置,興許是子母蠱靠的太近的緣故,竟然胸口有些悸動,跳的很快。
“老大……”小滿推開門縫擠進來一個腦袋,謝瑢轉過頭去看她,她訕笑一聲:“驚蟄大哥說您有什麼話就快點說,那個誰聽得見。”說完她立刻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氣氛一下子有些詭異,謝瑢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臉竟然有些發燙,看著陳夙閉眼安詳的樣子,再瞧見他即使閉上也很勾人的桃花眼,拿著手中的帕子攤開直接蓋在了他的臉上。
這個樣子就不尷尬了……
謝瑢乾咳一聲:“……那個,那個就是,我有話對你講。”她開了口,又停下來看看他,發現榻上的人很安靜,不由得覺得自己的緊張有些可笑,人家明明都昏迷了。
“我想問你……你爲什麼要把情蠱下在我的身上,還想問你爲什麼要送我梅色滿園……還有,你明明對我很好爲什麼還要裝出很壞的樣子?”話終究是說出來了,謝瑢習慣性的舔了舔脣角,說著說著自己就放鬆下來,她又開口:“你爲什麼不親口告訴我你是誰,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你不說的話……我又怎麼會知道?”
“至始至終,都……不想你知道。”榻上的人啞著嗓音開口,謝瑢嚇了一跳,她整個人都僵住,撇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什麼時候醒的?”
“一直。”陳夙勾了勾蒼白的脣角,就這麼躺著看她:“我做的事情爲什麼要讓你知道?”
“爲什麼不讓我知道?”謝瑢蹙眉。
陳夙移開目光,輕笑:“我知道就可以了。”
謝瑢只覺得心中一滯,口中發乾:“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你覺得陳國如何?”陳夙不答反問,謝瑢如實回答:“外強中乾。”
“很中肯的回答。”陳夙也不氣惱,似乎他根本就不是陳國的國主,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以前的我或許還對陳國抱有幻想,但是等我真正接手後,才發現這已經是一個被蛀空只剩下骨架的國家,臣不臣,子不子,官商勾結,無視皇權……這不是我想要的陳國。”
“所以……”謝瑢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陳夙邪氣肆意的勾脣笑道:“既然不是我想要的,而我又不希望它落在別的人手裡,只能親手毀掉了。”
“你!”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要做一件大事,毀滅一個國家比創造一個國家要簡單多了,同樣有成就感。”陳夙毫不在意的說著驚天話語,謝瑢張著嘴半天沒有合上,最後才搖頭:“你真的是瘋了。”
“這就是我真正想要做的。”陳夙淺笑,伸出手握住謝瑢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口,聲音很輕:“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
“過一會兒便將你身體裡的子蠱取出來吧,拖著只會毀壞你的身體。”他捏緊她的手,緊緊的摁在自己的胸口,目光灼灼看著她的眼眸,似乎多看一眼就可以記一輩子一樣。
“那你怎麼辦?”子蠱一旦取出來……
“蠱是我下的,我自然有法子將其控制住,這個不是你應該擔心的事情。”陳夙緩緩的鬆開了她的手,最後摸了摸她的臉頰,突然輕笑道:“似乎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在一起講話。”
他不等謝瑢回答便朝著門口喊道:“進來吧。”
門口傳來開門聲,驚蟄目光復雜的看了看陳夙,卻看見對方十分坦然的笑著:“把她帶走去除去子蠱吧,我的人也該到了。”
謝瑢半信半疑的看了看他,又不放心的問驚蟄:“真的有什麼法子可以將母蠱控制中嗎?”
驚蟄收回和陳夙對視的目光,看向謝瑢,絲毫不閃爍:“有。”
謝瑢這才放下心來,快要出門的時候,她又回過頭來,看著望著她的陳夙,脣角勾起一個美好的弧度,她道:“我們後會有期。”
陳夙桃花眸微微閃爍了一下,他隨即也勾脣笑著開口:“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