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忽然下起了一場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瓦皮上,叮叮咚咚,愈發的讓人心緒難平。
李隆昌毫無睡意,就著昏黃色的燈光,仰頭看著那一扇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窗戶。窗外夜色如墨,有雨水堆積在窗沿上,順著牆壁滑落,姿勢斑駁扭曲,仿若淚滴。是的,如淚滴,就好似打在了他的心上一般,胸口也愈發的難受。
時雨白天說過的話還在耳邊,成毗天臨陣倒戈放了刺客,似乎有意栽贓與他。他倒不是怕人栽贓,只是這些天,他日日去看成毗天,與他聊天談心,也是怕他初來大冶,會有不慣。只是沒想到,他這個弟弟,非但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反而還要栽贓他致他於死地。又想起時雨眉目緊鎖,一臉疲態,想必是這幾日爲了他的事情,勞累奔波。如此一來,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想著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出去問問成毗天爲什麼要這樣?
胡思亂想間,卻聽聞一陣腳步聲紛沓而至。他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只見走廊間燈火如熾,李隆琰正在兩個獄卒的帶領下朝他走來。他猶豫著要不要起身迎接,卻聽見獄卒畢恭畢敬的聲音響起:“五皇子,這裡就是關著八皇子的地方?!?
“開門。”李隆琰迎著他的目光,冷淡的命令道。
“不可。”其中一個看著眼生的獄卒攔在的李隆琰的面前,一臉焦急的說:“牢獄乃是不詳之地,五殿下你乃萬金之軀,豈能進入此等污穢之地?!?
李隆琰冷眼一瞥道:“哦,你是要抗命?”
“小的不敢?!蹦仟z卒縮了縮脖子,接著說“但是您貴爲皇子……。”話還沒說完,旁邊的獄卒卻先一步搶先說道:“小的這就爲五殿下你開門,小七是新來的,不懂事,殿下您大人大量,千萬別怪罪他?!闭f著就顫顫巍巍的掏著鑰匙,抖著雙手打開了牢門。
“可是……。”被稱作小七的獄卒還想說些什麼,可看牢門已開,再看開門之人一臉驚恐,嚅了嚅嘴,便乖乖的立在一旁,不再說話。
“退下吧?!崩盥$鼡]了揮手。那兩個獄卒便如蒙大赦般退了下去。
腳步聲退去,一時寂靜無聲。
李隆昌不知道李隆琰此行的目的,壓下了心中的百轉千回,向著李隆琰抿著嘴微微一笑,道:“五哥,你來了?!?
李隆琰微微頷首,面無表情的打量著四周,道:“可還習慣?”
習慣?李隆昌聞言笑起:“五哥當初可曾習慣?”這個監獄不知道關過了多少王公貴族,當初李隆琰被誣告謀反時,恰好也是關在此處,也無關乎剛剛那獄卒會攔著那小七了。
李隆琰聞言笑起:“當時我有時雨陪著,感覺還好??刹恢滥闳缃瘛??”言下之意便是他如今孤家寡人被關禁在此處生死未卜,只怕是一日難捱過一日。
他們兩個雖無血親關係,但是這些年卻兄友弟恭,卻不想有一天會因爲時雨而變成情敵的關係。李隆昌心中黯然??谥袇s說:“這些日子,確實苦了時雨。”
李隆琰眸光一黯,索性不再說話,低頭整理著鑲著金絲邊的莽金衣袖。
“今天時雨來看我,我看她又消減了一些。可想這些日子,時雨一直爲我四處奔波,吃了不少苦頭。”他倒不是想要告訴李隆琰時雨對他有多好,只是打從心底的覺得,這些日子讓她受了累。
對於他的話,李隆琰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道:“時雨這性子是熱心的,這些年爲我也沒少操心。何況,你是我八弟,跟她又是從小玩到大的,她對你上心些,也是情理之中的?!闭f罷,便用勢在必得的目光看著他。
李隆昌迎著他的眼神,毫無畏懼的回視著他說:“你們的關係,時雨也給我提過?!?
李隆琰壓根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直接打斷道:“我要時雨?!?
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李隆昌微微的一愣。又聽他說:“你配不上時雨,我們幾個兄弟當中,能力最差的是你,最懦弱的是你,最膽小的是你,最沒用的還是你。就你,你根本配不上她?!?
李隆昌下意識的攥緊拳頭道:“就算如此,時雨選擇的還是我。五哥你們人人比我強,可是時雨心中沒你,多強都是沒用的?!?
李隆琰冷冷一笑:“是嗎?你又知道時雨她心中沒我,你問過?”
李隆昌微微一笑,篤定的答道:“兩個人心意相通時,有些話,不用問。”
“是不用問,還是你不敢問?”李隆琰微微的偏了偏頭,昏暗的燭火打在他輪角分明的臉上,越發顯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李隆昌便不再說話。他確實不敢問,雖然他陪著時雨一起長大,可是陪著時雨經歷的風雨的,卻不是他。見過時雨每一個面孔的,也不是他。有些話,真的不是不用問,而是不能問。
李隆琰接著說道:“你大概不知道時雨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吧?時雨說,她想要一個能陪著她浪跡天涯的男人。我如今這身份,以後必是要當帝王的……?!彼⑽⒌膰@息了一聲,續道:“她不愛的是我的身份。等你回端漠國後,以你大皇子的身份,你認爲,時雨心中還會有你嗎?”
李隆昌呼吸一窒,想要說些什麼來反駁,可是他卻看見李隆琰的臉上沒有那種勢在必得的氣勢,反而目光低垂,表情晦澀。他瞬間便沒了駁斥他的力氣。時雨,確實不愛帝王身份。耳邊,卻聽見李隆琰在說:“我不想時雨再爲你奔波了,我可以放你出去?!彼幻靼桌盥$囊馑迹瑪E頭盯著他的眼睛。李隆琰也定定的望著他,接著說道:“但是,你不要再回來了,以後就去端漠做自己的大皇子就好。”
“絕不可能?!痹瓉砝盥$虻氖沁@個主意。他明明知道時雨討厭帝王家的身份,卻要放他回去做端漠的大皇子。目的,只是在於讓時雨也討厭他的身份吧。如此一來,兩個都是未來的王,拼的就真的只是在時雨心中的分量而已。
李隆琰冷冷一笑:“你若是忍心看著時雨爲你心力交瘁,那你就在牢中老死終身好了?!闭f罷,便一甩衣袖,大步的離開。
看著李隆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李隆昌的心理越發的焦躁不安。現如今,他連李隆琰都得罪了,日後,時雨爲了他必將會孤身作戰。能沉冤得雪還好,如若不能,他真的要在牢獄之中看著時雨心力交瘁而後老死終身了。他不要留在這裡,絕對絕對不要看著時雨再爲了他而四處奔波。
主意已定,李隆昌便決定不再耽擱。趁著獄卒還沒回來鎖門,便一腳踹開牢門,飛快的竄了出去。一路暢通無阻,就連剛剛爲李隆琰領路的兩個獄卒也消失不見。李隆昌無心去想這其中是否有詐,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先去找成毗天,只有他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
梆子的聲音一聲遠過一聲。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嘩啦嘩啦地,拍得窗戶啪啪作響。
在這樣的天氣下,成毗天卻睡得格外的香甜。他似乎做了個夢,夢中李素素一身素衣,牽著他的手在端漠的草原上追蝴蝶玩。本來晴空萬里,卻忽然下起了雨,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臉上。迷迷糊糊中,他摸了一把臉,手上全是水。睜眼一看,旁邊卻站著一個人,那人頭髮上的水正一滴一滴的往他臉上掉,想必他剛剛摸到的水,正是來人掉下來的。他小心翼翼的打了個滾,眼前卻寒光一閃,脖子上已經被冰冷又鋒利的東西緊緊貼著。
想要裝死都來不及了。成毗天在心中哀嘆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東西,嚇得打了個哆嗦。那明明就是一把能削金斷骨的長劍,看來他今天是必死無疑了。
耳邊,卻聽那人壓低了聲音說道:“說,你爲什麼害我?”
是李隆昌的聲音。他驚愕長大了嘴,失聲問道:“哥,你怎麼在這裡?”
沒有聽見想要的回答。脖子的劍尖卻又貼近了幾分,他似乎能感覺到皮膚已經被鋒利的刀鋒所割破。耳邊,是李隆昌陰測測的聲音:“說,你爲什麼害我?”
成毗天不敢亂動了,雙手緊抓著被單,僵硬著身體答道:“哥,我從來沒有生過害你之心?!?
李隆昌冷哼了一聲,手肘微微用力,便聽見成毗天哼唧哼唧的叫喚。
“哥,你別用力了,別用力了。在用力我就要死掉了?!?
“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爲什麼害我?”李隆昌那管他的叫喚,壓低了聲音,冷冷的問。
“手下留情?!卑殡S著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一道寒光直朝李隆昌而來。李隆昌忙揮劍迎敵。來人劍似蛛網,力道綿柔,一招一式卻又似如花幻影,讓人防不勝防。李隆昌不敢輕敵,集中了十二分精力對付來人。
趁著二人膠著在一起,成毗天裹著被子打了一個滾,避開二人的劍鋒點燃了油燈。然後,朝那打鬥中的兩人說道:“將軍,我哥剛剛割我脖子了,你意思意思的割他一刀就算了,別弄死了啊。”
當時,那將軍正挽著劍花,要挑李隆昌手筋。李隆昌假意受他所制,故意裝作失手脫劍,卻雙掌蓄力,直朝將軍的胸口而去。
聞言,將軍一愣,忙將劍鋒一偏,泄了後力,後退一步叫道:“大皇子?”
李隆昌還想再追,但見對方收了劍力,也只得收了掌,防備的看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