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邊境與毓國邊境涼州重鎮只一山之隔的賀漠溫鎮
新任北戎王穆錫倫兩月前傾舉國兵力靜靜地伏於這座邊境城池,可來到賀漠溫紮營休整已經過了半個月了,穆錫倫卻一點攻打的意圖都沒有,大軍師席祿這兩日都感到了幾分焦慮,更遑論手底下的那些兵將了。
現在底下就連老兵裡頭都已經出現了一些騷亂,權柄纔剛剛拿到手,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什麼岔子,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席祿邊唉聲嘆氣邊踏著碎冰往中軍大帳的位置走,在這麼一直不痛不癢地蟄伏下去,且不說攻不攻打毓國了,怕是這好不容易糾集起來的十萬兵力就快要譁變了。。。
席祿心底裡跟明鏡似的,恐懼只能讓人馴服,卻不會讓人發自真心的認同與歸屬,穆錫倫雖然於兵事上有些手腕,但這執掌大權還虛得再慎重些,像這樣剛剛一統就執意要南下的舉措,再他眼裡就委實草率了些。一場戰爭,要想取勝,說到底,人心的向背纔是那重中之重啊。。。可如今。。。
正想著,他人也來到了大帳前。席祿掀了厚重的羊皮簾子就邁步跨進了帳內,穆錫倫一直立在繪製的那副地圖之前,即便聽到有人入賬也沒轉身。席祿見此,反倒率先開了口:“大王,我軍已經在賀漠溫休整了太久,若是攻便須疾如風,這麼一直等著耗著可不是我們北戎的傳統。”
穆錫倫用拇指指甲捋了捋下脣處的鬍鬚,掩藏在其中的嘴角瞬間露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笑,他徐徐轉過身子,寬厚的背脊將那副闊大的作戰地圖都遮擋去了大半,席祿有些懾於他的威勢,連忙俯首行了一個禮。
“軍師不必太過憂心,大軍三日之內必會開拔。。。”他沉沉地開了口,卻是隻撂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席祿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都歇了十幾日了,也沒說要開拔,怎麼今個他一來就說可以南下了,但具體的部署卻依然沒有下達,這可讓他怎麼跟下頭的人傳達。。。
席祿再次行了個禮,語重心長的道:“還請大王示下,這前進路線究竟是選了哪條?要依照左賢王的意思,就還是選我們慣常走的路線,從地勢較緩的扎郎峰跨過萬仞山脈,只不過,這樣一來,就比較容易驚動敵軍的哨所,屆時怕不出半日的功夫消息就能傳到涼州大營內,屆時,我們要是想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可就不容易了。。。但換個角度講,這條線路卻是最穩妥的,萬仞山向來艱險難越,大軍要是想由此經過,扎郎峰無疑是其中的首選。”
穆錫倫輕聲哼笑了下,棕黑色的眸子溢出了一絲陰冷:“這回,我們不走扎郎峰,走這裡——”他迅速地轉身,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黑點,席祿只看了一眼,就連連擺手,口中稱道“大王,不可、不可如此。。。”
穆錫倫笑意愈甚,席祿卻是驚慌地跪在了他腳旁的羊毛氈上,忙不迭地勸道:“大王萬萬不能走這一條路,這七閭峰高千丈,向來以奇險著稱,人畜皆難翻越,再加上這七閭峰上水源斷絕,便是要補給都有困難,到時人疲馬乏,水草又沒了補充,這仗還沒打就已經註定是輸了呀。。。”
穆錫倫沒再看席祿一眼,只揹著手維持著方纔的姿勢,沉緩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過了七閭峰,前方可就是無遮無攔的嘉陽城了,到時錢啓德便是想調遣軍隊來回防,只怕那會兒整座嘉陽城早就已經落到我們手裡了,屆時可還用愁那補給,整個嘉陽城都已經成了我北戎後方的補給。”
“可、可這。。。這根本就不是人能打得了的一場仗啊。。。”席祿有些茫然無措,還想說些什麼反駁,穆錫倫剛說的作戰策略他簡直是聞所未聞,如此大膽的冒險簡直顛覆了他既往戰場上的全部經驗。
“你認爲七閭峰走不得,錢啓德自然也會這麼認爲,沒人能夠想得到我會從這裡撕開口子。軍師也不必太過悲觀,當年孤王既然能在虛源那麼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一座七閭峰是斷然攔不住我的去路的,而且。。。三日之內必起大霧,那時就連他們蓄養的最好的獵隼都發現不了我軍的行跡,趁著這個時機翻山,藉著濃霧的遮掩,必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席祿覺得在這麼個三九天裡背後都已經被冷汗溼透了,頭頂部又傳來了穆錫倫冷漠肅然的嗓音:“不過嘛,軍師方纔倒是說對了一點,這確實不是人能打的一場仗。。。”他頓了頓,席祿覺得有一滴汗已經沿著額角滴到了毛氈上,快速地消隱其中。
“這是隻有神才能打的。”
席祿此刻低垂著頭,自然看不見穆錫倫滿臉的志在必得,穆錫倫也不再理會跪伏在地的席祿,徑自出了中軍帳。
寒風狂卷著雪沫子傾刻間呼嘯而至,穆錫倫來到外間,眼前高聳入雲的七閭峰徹底展現在他的眼前,天空中漂飛的鵝毛雪片反倒襯得它的山體晦暗如墨,他佇立而望凝視了片刻,在連綿起伏千峰萬仞的萬仞山脈之中,七閭峰巍然兀立其中,可在它背後卻是千里沃野的毓國土壤,是北戎這數百年來連做夢都想象不出的富饒與遼闊,所以,這一步險棋,他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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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傍晚,山中果然微微起了層薄霧,穆錫倫命令軍隊即刻開拔,目標就是不遠處被霧氣籠罩著的七閭峰,命令剛一下達,隊伍裡就出現了不少抗議的聲音,穆錫倫也沒含糊,將所有有異議者全都從隊伍中剔了出來一一殺掉,直到最後再也沒有人敢反抗他的指令,席祿背過身子不忍看這一幕慘劇,殺到最後衆人皆是敢怒不敢言,這才由主帥帶領著向這座巍峨佇立的奇險峰巒之上行進。
他們並沒有帶過多的糧草輜重,只帶了許多翻山需要用到的鐵鉤繩索,就連馬蹄子也裹了氈步防滑,直等著越過七閭峰,等抵達了南麓之後,直取涼州嘉陽城。
趁著夜幕的降臨,隊伍排成一字長蛇向著山腳下前進,火把燒起來發出的光亮在暗夜裡太過明顯,而且還會有煙,因此穆錫倫敕令所有人放棄使用火把照明,而是拿磷硝草塞進了銅質的長筒鏤空燈具裡,每人身上拴著一個,只需微微一晃,磷硝草就能散發出幽幽的冷光,既能照亮腳下的路,又不會太過明顯,被霧氣一籠,影影綽綽地像是鬼火一般,隔著遠了也發現不了。
靠近山腳的部分是處不大陡的的緩坡,這一段距離還是相對好走一些的,等攀登到半山腰位置的時候,霧也跟著大了起來,那麼一小點的光亮也就只夠看清腳下,可即便是這樣隊伍裡也沒有人再敢吭一聲,方纔已經有百十來人死在自己的同伴手下,可那位主帥卻也連眼都沒眨一下,人命在他眼裡根本就連路旁的草蔲也不如。
山勢最險最陡的那一段,就連鐵鎬都不好用了,只能邊爬邊找那種凸出來的大石,然後拋根繩索掛在上頭,這才勉強能借著繩子的助力爬上去,這法子看似危險,可但凡上去了一個人,後面的也就都好辦了。
等過了雪線再往上,坡度卻沒有那麼陡了,只是依然雲霧繚繞、崎嶇難行,有些人渴了就抓把雪往嘴裡塞,困了累了也不敢歇,實在是困極了的,也只好抓把雪團往臉上塗蹭,以圖將睡意驅散。
整個隊伍現在散發出的氣氛沉寂又詭異,每個人都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往更高一處的位置上爬,沒人出聲,只有偶爾失腳滑落山下的人馬纔會發出臨死前的驚懼呼號,後來隊伍裡的人也都已經麻木了,只知道悶著頭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登,因爲只要一個不慎,就別想再見著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