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起伏,密林幽邃,林間空地上,隨意搭建了一方三丈見方的石臺,四圍散坐著數(shù)以百計身配各式兵刃的世家子弟。臺上一人峨冠博帶,約摸三十余歲年紀,面容英朗。只聽他笑道:“……方才陸家主與慕容家主該說的也都說了,姬某年輕識淺,此事只好權作附驥,率姬家子弟一道與兩家共謀‘剿魔’大計……”
“我浮云門也要加入一份!”臺下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紅影一閃而過,待定了神細看時,卻見石臺右邊已盈盈站定了一個水紅色衣衫的女子,明眸雪膚,眉宇間透著一股淡淡的英氣,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在下葛巾,忝為浮云門掌門,愿與諸位一道共謀大計。”
先前說話的姬家家主名為姬天佑,此時微微一挑眉,詫道:“我三家在此聚會原是極為隱秘之事,卻不知葛姑娘何以知曉?”
葛巾笑道:“幾個月之內(nèi)盡調(diào)三家精英,也由不得在下不好奇了,是以便一路追查而來,果然啊,你們在這兒偷偷誓師呢。”
臺下一個老者輕咳了一聲,開聲問道:“姑娘既自稱浮云掌門,卻不知是何時開宗立派的?怎的老夫未曾得知?”
“這位想必是慕容家主了。”葛巾微一抱拳,“晚輩有禮了。好叫慕容家主知曉,浮云門便在今時今日開宗立派。”
各家子弟怔了一怔,交頭接耳一陣,哄然大笑起來。
姬天佑也忍不住笑了,搖搖頭道:“葛姑娘,立派之事非同小可,豈容兒戲?姬某方才見姑娘的輕身功夫雖是不錯,但以姑娘的年紀……畢竟武林中獨開一派的宗師俱是窮盡畢生所學融會貫通而集大成,需要超乎常人的資質勤奮……”
葛巾定定看了他半晌,又向臺下眾子弟掃了一眼,再回過頭來,一字字道:“那么便先請姬家主試試在下有無資格開宗立派吧。”一言未了,衣袖輕揚,右手掣出短刀,連鞘直點姬天佑左脅。姬天佑閃身避過。葛巾微一擰身,短刀向后點出,仍是直向姬天佑左脅。姬天佑再避,此時方才得空解下腰間佩刀,亦是連鞘迎上。
一聲輕響,卻是兩人的兵刃已堪堪抵在一起,霎時膠著起來。眾人不虞這一站三招未過便較量上了內(nèi)力,一時屏息以待。
只見兩人看向對方的眼神里俱多了幾分敬重之意。姬天佑忽然嘆道:“葛女俠功力超卓,姬某實是遜了一籌,慚愧慚愧。”
葛巾搖頭道:“姬家主過謙了。此戰(zhàn)你我俱未盡出全力,結論未免下得早了些。”
姬天佑仍是嘆了口氣,兩人同時收刀,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消去沖力,穩(wěn)穩(wěn)落于臺邊。
姬天佑慢慢將佩刀掛回腰間,動作細致而柔緩,似要借此平息躍動不安的心緒。要知他雖在三家家主之中年紀最輕,功力卻幾與慕容家家主慕容長青僅差一線,除陸家家主陸遠航一向莫測高深之外,他尚很少為盡全力便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必敗無疑,更是首次輸與比自己年小近十歲之人,一時心中怔忡不定,猜不透面前韶齡女子的來意究竟如何。
葛巾卻不如他這般小心謹慎,有手一松,衣袖揚起,短刀瞬時滑入,全無一絲風聲。她向前走了一步,笑吟吟道:“在下這一關可算過了?”
姬天佑終于掛好了佩刀,抬目一顧,面上不覺現(xiàn)出幾分焦色。
葛巾一愣,繼而笑道:“姬家主可是在等陸家與慕容兩家家主一言而決?若不怕紆尊降貴,兩位家主何不親自一試在下的功夫?”
聽得她獨戰(zhàn)姬家家主尚還不足,竟要出言挑動陸家與慕容家兩家家主出手,臺下眾子弟不由都皺了皺眉,卻是誰也不敢上去一煞她的“驕狂之氣”。
靜了一瞬,卻有一個女子的語聲傳來,“阿巾,若是做過了惹來公憤,休怪我們不幫你啊。”
葛巾輕輕一笑,“你與慕嶠才不過成親幾年,就都把意氣消磨干凈了,臨了臨了就剩我一人了……要不是你們這次應了我一道來,豈不是要埋沒一輩子了?”
那女子半晌沒搭話,有一刻才道:“我不管你,愛斗就斗吧。”
葛巾一揚眉,正待開口,一人寬袍大袖,襟帶舒緩,負著手自人群中站起,一步步走上臺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葛巾只覺此人氣勢凝重迫人,好半晌才抬起頭來看清了他的面目。見他四十上下,不怒自威,卻隱隱透出幾分閑庭信步的雍容。
她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這位可是陸家主?如蒙陸家主賜教,在下不勝惶恐。”
陸遠航一雙眼望定了她,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他嘆息的一瞬,葛巾忽覺身周壓力陡盛,一團團推來,陸遠航雖未出手,卻已迫得她一點點用足了全身功力與之相抗。
然而過不得一刻,她的功力便已提聚到極致,身周團團壓力卻依舊在緩緩增大,不由眼前發(fā)黑,喉頭一甜。
輕輕一記掌聲響起,綿綿泊泊的壓力頓時煙消云散。
葛巾一抬頭,只見陸遠航面
上也很有些疲憊之色,想來要壓制住她亦頗耗功力。
緩緩平復了體內(nèi)猶自躍動不休的真氣,便聽得陸遠航微吸了一口氣,徐徐道:“不知女俠芳齡幾何?”
葛巾微怔,遲疑一瞬,卻還是照實答道:“二十有四。”
陸遠航目中忽現(xiàn)茫然,嘆道:“二十有四……陸某在這個年紀,遠無如此修為。”
葛巾喜道:“這么說,要達到陸家主的功力,亦不算難事?”
她面上一時笑意盈盈,歡喜的直似個孩子。
陸遠航默然片刻,方頷首道:“葛女俠當真堪為武癡。欲開宗立派,這一份癡已足夠了。”忽向姬天佑一點頭,復又向臺下諸人道:“各家兒郎們盡可放心,依葛女俠的身手,必于我等助益良多。”頓了頓,目光凝注于某個方向,緩緩補了句:“不知慕容大哥有何高見?”
沉寂一時后,慕容長青起身道:“既是陸家主當面試過,老夫并無異議。”
三家子弟亦并無多少反對之議,于是此事便定了下來。
葛巾偷眼一瞧陸遠航,見他神色凝定,只是目中微露恍惚之色,由不得抿嘴一笑,揚聲道:“慕嶠、云屏,你們都出來吧,躲躲藏藏做什么?”
一旁樹上翻身躍下兩人,卻是一對年輕夫妻,男俊女俏,顯得頗為登對。那男子面上俱是無奈之色,女子卻看著葛巾只顧嘆氣。
葛巾不管不顧,飛身下臺牽了二人又落回臺上,抬目四顧一周,方開口道:“這二位是在下自幼玩伴顏慕嶠與舒云屏,功力頗是不凡,此次是為陪同在下而至。”微微一頓,問出了自己久已疑惑的問題:“此等除魔衛(wèi)道之大事,三位家主何不廣邀天下群雄,僅僅三家子弟,豈不傷亡甚大?”
陸遠航與慕容長青對望一眼,緩緩開口道:“此中緣由,卻是一項關乎三家的秘辛,日后葛女俠自會知曉。”
葛巾知機,亦不再問,只笑一笑道:“看來在下等仍是外人呢。”
之后便是幾百人一道誓師、出發(fā),葛巾與顏、舒二人立于一側,互相對視一眼,不由大生慨嘆。
不愧是享譽武林的三大武林世家,人員整肅一至于斯。只聽兵刃來往之聲,便知各人的功力至少已堪比江湖上二三流高手。
只是,那個時候,葛巾尚未驚覺,她無意中說出的那句話,竟恍如讖語一般,概括了她今后十七年的命運。
終究,搏不到一個內(nèi)人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