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舒深吸了口氣,望著袁恆淡淡一笑,“原來,你一早便計劃好了……”她側目看了君思潁一眼,之後一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們每個人,都不過是你的棋子。
“不錯。”袁恆靜靜道:“我憑什麼勞師動衆去救一個不相干的……”說著微微一頓,緩緩擡眼,脣角一絲嘲諷的笑意若隱若現,慢慢吐出後面四個字,“……正道中人?”
君思潁也笑了,目中卻無半分暖意,“可我答應過云溪,小繡畢竟也還是我的朋友。”
袁恆一嘆,“我知道,所以我只能如此。有洛無垠在,我們要動手,死傷必多,就算得報大仇,也不過讓馮繼堯漁翁得利……若能逼得洛無垠置身事外,最有資格繼任盟主之位的是他,到時他與馮繼堯必有爭鬥,這對我們來講,不啻一大良機……”
君思潁眼中慢慢籠上一層薄霧,喃喃道:“那麼,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手下留情,未對三師妹下重手?”
“三師妹?……”袁恆咬著牙一字字重複,“到了如今你還當自己是浮雲弟子?十七年前,與陸遠航一道殺入斷情崖總壇的,可有葛巾一份……她是救過你,與你又有養育之恩,現下人既已死,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斷情崖與浮雲門,至多不過恩仇兩情,再無瓜葛,何況浮雲門口口聲聲只要陸遠航一個交代,更是與我們並非通路。至於這位陸公子……”
陸明軒被他眼中的徹骨寒意激得心中一顫,苦笑道:“袁兄的意思是,這會兒就要動手報仇了?”
顏舒已攜著江綠馨回到陸明軒身邊,忽然一笑,“袁護法要復仇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只是……若洛無垠並未在期限內撤出陸家莊呢?”
袁恆目中寒意更甚,然而終是有所顧忌,遲疑半晌,冷冷開口:“那麼所有人都會知道,洛小繡已然殞命。我倒是很想看看,洛無垠會不會上斷情崖爲女兒報仇?”
顏舒微微鬆了口氣,無論如何,小繡至少性命無礙。
袁恆不再多說,握緊劍柄一轉,劍鞘平平飛出落地。擡手,長劍指定陸明軒,頭也不回,緩緩道:“顏掌門,江姑娘,我只奉勸一句,莫要插手。”
八名飛鷹組成員亦是各持兵刃,站在兩側。
顏江二人不發一言,靜靜立在陸明軒一側。
袁恆咬了咬牙,長劍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君思潁慢慢走上前來,按住他的手臂,淡淡開口,“十七年前殺上斷情崖的不是陸明軒,兩個月前害死愔姐姐的也不是他。冤仇孽債,總有其主。何況陸遠航,未必在乎一個兒子的性命。”
袁恆轉頭看她,笑了,“你果真對他餘情未了。”
君思潁的手一寸一寸收回,良久,忽地冷笑一聲,再不看他,徑自走到對面三人面前,“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顏舒欲言又止。陸明軒輕輕搖了搖頭。
江綠馨偷眼看看袁恆,急道:“他說的一定是氣話,二師姐,你還是留下跟他好好談談吧。”
君思潁輕輕一嘆,卻是當先向鎮外走去。
袁恆木立當地,望著四人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手一鬆,長劍鏘然落地,臉上的悲哀悽涼之色沉沉彌散。
距他最近的飛鷹組成員忍不住開口:“護法……”
袁恆一揮手,“你們小心跟在少主身後暗中護衛,莫讓她發覺了。”
“那……護法你呢?”
袁恆淡淡道:“我與馮堂主會合後先行返回總壇。這裡……也沒有什麼事了。”
四人默默走了一程,君思潁忽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顏舒皺眉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君思潁淡淡一笑,“由我去接小繡,應當容易一些。”
顏舒搖了搖頭,“飛鷹組未
必會聽你的,畢竟袁恆的做法纔是真正對他們有益的。即便他們礙於你的身份不得不遵從,只怕也會釀出禍事來。”
“我也聽說飛鷹組忠心鐵血,是斷情崖最精銳的一支力量。”江綠馨接口道:“如今少主和護法意見相左,他們違背誰的命令都是不忠,到時可就麻煩了。”
君思潁一時怔住。
陸明軒嘆了口氣,笑道:“既然小繡並無生命危險,就留她在斷情崖也罷。只要洛無垠不知道這點就沒什麼問題了。”言罷蹙眉思忖,頗有愁意。
顏舒一笑,拍拍他的肩,“不錯,小繡的事暫且放一放,我們先回陸家莊。”
陸明軒一愕,嘆道:“其實你不必……”
顏舒微微笑道:“即便他不是你爹,若有什麼不測,我可也沒法子向他討這個公道了不是?”說著轉頭看向君思潁,“你也不必急著離開,三師妹一人上路總是不妥,不如……”
江綠馨見君思潁微微遲疑,笑道:“我們在崆峒山這一場大戰,怕是很快就傳遍江湖了,現下要避嫌,可是晚了。”
君思潁搖頭道:“正因如此,與我同行更是危險之極。”
顏舒笑道“就憑袁恆看你的眼神,我就不信他放心你孤身在外陷入危局。”
君思潁默然良久,輕嘆一聲,“莫要提他了。有些事……有些事我還要細想想。”
江綠馨細察她的臉色,莞爾一笑,“那麼二師姐是同意了?”
君思潁沉默一瞬,輕輕頷首,“我們小心些便是。馮繼堯未必還能分派出足夠的人手,其它幫派亦未必有此閒心有此能爲。”
當下四人又同行一段,便分道揚鑣,各自上路。
論及武功,江綠馨在同門之中算不得出類拔萃,只在心思活泛缺乏定性的羅苒及敏感好學卻年紀尚幼的華英之上;但心思細膩,反應敏銳,頗擅察言觀色、辨明局勢,在同輩中卻是佼佼。一路行來,君思潁見她三餐住宿無不打點得妥妥帖帖,更有一次抽空到衣鋪裡大挑衣衫。所幸不曾貪多貪貴,只購得兩身利於趕路的輕便衣裙。縱是心下悵悵,亦終是暖意涌上,忍不住道:“幾月未見,你倒是長進了不少。”
江綠馨眨眨眼,笑笑不語。
“你的傷勢如何了?“
江綠馨一笑道:”原本就只是些皮肉小傷,又有二師姐的靈丹妙藥,自然不成問題。”說著輕嘆一聲,“想必我和小繡是與飛鷹組交過手後最幸運的人了。若非他們手下留情,只怕我此刻至少也是個廢人了。”她見君思潁不語,接著又道:“就是他決定對陸大哥動手後,見我與大師姐不肯退出,不也是遲遲下不了決斷麼?這個人也真是,心裡處處爲二師姐著想,偏偏面上還要吃那無名飛醋……”
“睡吧。”君思潁忽地截口,“擡目望向窗外濃濃夜色,“明早還要趕路呢。”
江綠馨卻一反常態,笑一笑又道:“他瞞著二師姐劫走小繡,所謀雖大,但畢竟還是爲了復仇,何況他也不會當真傷害小繡的。其實他還可以假稱劫走小繡是你的意思,使得我們對你產生猜疑之心,也好斷了你與本門的牽連……只是他若當真如此,恐怕二師姐再不會原諒他。”
君思潁終是一嘆,“或許是我想多了吧。他這番籌劃如此深遠,以往卻不曾對我透露半分……我不知道他還有多少心思瞞著我,不知道我在他心裡是不是如他所言那麼重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我的心……”
江綠馨聞言亦是沉默,半晌笑道:“就如大師姐所說,憑他的眼神,不會錯的。二師姐幾個月來與他日日相處,應當看得更加清楚纔是。”
君思潁幽幽道:“正是因爲看的太久,才愈發不懂。”
她輕輕合上眼簾,往事悠悠,一幕幕襲來。
生死一線
,她看到他的眼,定定凝注,若有所思……
他與愔姐姐緩緩敘述她失落在記憶之外十幾年的身世……
愔姐姐悉心指點她的武藝,他時而路過,默默凝望……
他自作主張,假傳她的命令,誤傷了四師妹,她一怒之下讓他自領杖刑;可他當晚竟磨了愔姐姐許久,帶上獨立寒風之中,只爲接她上山……
他們下山策反各大門派,尚未完成變落入陸遠航的埋伏,他拼死相護……
得知愔姐姐被擒,她不顧重傷未愈一意下山,出言大傷其心,卻換來他的一跪……
他們暫時落腳的迎賓客棧裡,她出門赴約,他在她房內等了一夜,看到她回來,開心的如一個孩子一般……
崆峒山下小鎮的客棧外,他又是爲救她而負傷;那傷,現在還未痊癒吧?
可是,偏偏又是他,一面與她匆匆趕到崆峒山欲救出小繡,一面命飛鷹組趁勢將小繡劫回斷情崖以要挾洛無垠;一面與她商榷如何利用利用江湖亂局伺機復仇,一面暗自籌劃操縱將來的武林大局……
她已不再懂他,可他,究竟是否懂她呢?
這一日兩人到了浮雲山下,江綠馨欲攜君思潁一道上山,君思潁搖頭道:“我這一上山,浮雲門可就坐實了與魔教沆瀣一氣的罪名,那些‘閒人’就有事可做了。”
江綠馨想想有理,沉吟道:“青城君山兩派弟子正在四下聯絡同道中人,二師姐不如前去傳個口信,就說小繡已無恙,掌門師姐有事在身無法前往,不過浮雲門分內的事一定會做到,到得預定之日,浮雲弟子定會悉數前去,不負前約。”
君思潁微一頷首,“只怕他們如今……未必信得過我。”
江綠馨一笑道:“這些是浮雲青城君山三派私下密議之語,旁人很難得知,此是一;二則二師姐和他們亦是舊友,憑他們對你的瞭解,也足夠令他們相信。”。
君思潁嘆口氣道:“難怪我隱約聽得人說,你足可算是浮雲門副掌門,說話愈發頭頭是道了。也罷,這口信送往何處?”
江綠馨臉色微紅,嘻嘻一笑,“差點忘了說了,二師姐到松風閣見閣主米若鬆,他自會傳話給木家兄妹的。”
君思潁恍然,想來著松風閣必與青城派有些關聯。當下點點頭,正要轉身離去,忽見石階上蹬蹬蹬跑下一個粉衣少女,正是羅苒。
“三師姐!你總算回來了……大師姐怎麼不見?啊……二師姐……”羅苒的神色由驚喜到疑惑,最後漸漸複雜起來,遲疑道:“二師姐怎麼來了?”
江綠馨一皺眉,“二師姐送我回來的。大師姐去辦一件事,回去我再跟你細說。”說著一拍她腦袋,責備道:“怎麼還是這樣大驚小怪的。”
羅苒吐了吐舌頭,“三師姐你是不知,小師弟和四師姐成天膩在一起讀書練武,你要再不回來,我都要悶死了……”
江綠馨無奈道:“再偷懶下去,小師弟的武功都要超過你了。”
“我哪有?”羅苒小嘴一撇,“我不過就是……就是沒法跟他們一樣有耐心而已。”言罷偷偷看一眼君思潁,小心翼翼道:“二師姐。我……我可不是不歡迎你,只是沒想到你會回來……”
君思潁笑笑,“你素來便是如此心直口快,我自然明白的。”
“對了,”羅苒想起一事,紅了臉吃吃道:“那個……二師姐,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當時師傅突然過世,我……我完全沒想到陸遠航的手段如此高明,差點……差點就中計了……”
君思潁亦是回想起當晚驚變,微一沉默,悠悠一嘆,“其實那個時候,我幾乎也要認定是自己所爲了……”她沉思者,驀然一驚,脫口道:“奇怪,陸遠航既是如此深謀遠慮、精擅佈局之人,怎會輕易陷入偌大困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