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很不理解，為什么這些人做事和自己完全不同，總是喜歡遮遮掩掩，父親如此，洪爺也是一樣。

“我總覺得，洪爺你說出來恐怕更好一些。”楊柳有所期待。

洪爺嘴角一抹高深的笑，“楊柳，你現在難道還和我裝糊涂？所有的一切，沒有人比你父親還要清楚，他既然不和你說，顯然有他的用意。不過我想，我最后的一點時間里，還可以幫你做件事。”

“什么事？”楊柳忍不住的問。

“你不是一直想要對付沈爺，我現在可以和你聯手。”洪爺淡淡道：“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勢單力薄，人微言輕，就算加上我，也不過是螳臂擋車，但是現在看起來，事情好像并非我想像的那樣！”

***

楊貝宮是個很復雜的人。

先鋒者所有員工對于楊貝宮的評價是，那肯定是個大款，超級大款，夠奢侈，有氣派。這個世上有幾個給兒子訂婚出動直升飛機，玫瑰雨，金色馬車還有豪華游輪的？有這樣的老子，那是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

洪爺對于楊貝宮的評價是，有耐心，有機心，重義。

花鐵樹對于楊貝宮的評價，老奸巨猾，為了利益不擇手段。

沈爺對于楊貝宮的評價，他很忠誠，但是他兒子太囂張。

楊柳對于楊貝宮的評價是，他不是個好父親。一個讓兒子二十年不見母親的父親，顯然算不上一個好父親。

白城對于楊貝宮沒有什么評價，只是說過，二哥如果讓我去死，我會毫不猶豫，但是很顯然。他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傷及到兄弟。

千千對于楊貝宮的評價卻是，我尊敬他，他和我父親一樣！

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眼中也有一千個楊貝宮。

他實在是個太復雜，太讓人難以捉摸的人。

佛印和蘇東坡打坐互望，蘇東坡曾經問過佛印禪師，在佛印的眼中，看到的蘇東坡是什么。佛印反問蘇東坡。看到的佛印是什么，蘇東坡說是一團牛糞，佛印卻笑稱看到的是一尊佛。

蘇東坡自以為得計，卻被蘇小妹一語道破天機，看人家是佛的，只因為心中有佛，看人家是屎的，不過是因為心中有屎。

修行中人，一切外在事物都是內心的投射。而評價一個人，多半是從內心的關注去看，花鐵樹好利，所以他認為楊貝宮是個貪婪好財的人，千千渴望親情，所以尊敬楊貝宮，白城好義，所以他從兄弟的角度來看楊貝宮，沈爺一心想著手下的忠心，楊柳一直以不能見到母親為遺憾。所以他們看待楊貝宮的角度不同，得出來的結果也就不同。

但是楊貝宮顯然還是楊貝宮，不以別人的意志為轉移，此刻的他，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愁悶，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雖然花鐵樹已經開始逐步接收他以前掌管的產業，雖然他明白沈爺的意圖是在架空他的權利。

“二哥，楊柳在云南，他開始現身明面，花鐵樹已經知道他的下落。”白城面對著楊貝宮的時候，還是表情冷靜。

“嗯。”楊貝宮點點頭，“沈爺找我們有事。”

“你一點不擔心楊柳的安危？”白城忍不住道：“狗急了跳墻，兔子急了還咬人，牛孝天和花鐵樹如果急了，做出傷害楊柳的事情也說不定。”

楊貝宮望了白城一眼。“我當然擔心，但是擔心有用？”

白城一愕。

“其實我也有些累。”楊貝宮終于嘆息一聲，“老三死了，四個兄弟鐵打一樣的營盤，終于還是付諸流水。老大一心一意的不過是為了沈爺的產業，沈爺一心一意的就是為了牛孝天，可是我們為了什么？以前還可以說是為了沈爺，但是現在看起來，沈爺已經不需要我們。”

白城目光一閃。“二哥，你真的一點也不怨恨？”

楊貝宮臉色有些黯然。“老四，你知道以前的恩怨。雪柔殺了守業，我不知道她是失手還是成心，但是我們已經不能在一起。對于這點，我對柳兒很愧疚，但世上諸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這條命是沈爺給的，我不會恨他。這些年來，其實我在致力化解所有的恩怨，但是很顯然，仇恨貪婪的力量比想像中的要大。”

白城看待楊貝宮的眼神終于有了絲佩服，卻又有了激動，“白雪柔殺了沈守業，固然是有點沖動，也有算計的味道在里面。但是白雪柔的姑姑當年身死，你敢說沒有沈爺的因素在里面？”

楊貝宮默然。

“不錯，從單方面來看，白雪柔做的的確有些過火，她不聽你的勸說，也忽略你在默默的化解沈門和白家的關系，廝守終生的承諾。她出手殺了沈守業，終于使沈門和白家的沖突到了另外一個極端不可調和的的步，你雖然沒說，但是我知道你還是怪她，你們不能在一起，白雪柔的確有很大的因素，但是你想過沒有，沈爺種下的惡果，你卻讓白雪柔一人承受，未免對她太過刻薄。”

白城很少有這么激動的時候，他顯然也知道很多事情。

“二哥，我問你，如果你是雪柔，你知道最親的姑姑被沈公望害死，你會怎么做？”

白城情緒顯然有些異樣，不再稱呼沈爺。

楊貝宮看了白城一眼，好像有了一絲異樣，“那如果你是我楊貝宮，你會怎么做？”

白城終于沉默下來。

楊貝宮伸手輕輕拍拍白城的肩頭，“老四，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只能有一種結果。我并沒有怪雪柔，真的從來沒有怪過，我只有遺憾，你也應該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白城垂下頭來，不發一言。

“不過沈爺這次做的的確有些過火，”楊貝宮嘆息一聲，“他太不了解楊柳的個性，楊柳這孩子，脾氣其實和他媽一樣，柔中帶鋼。任何人都不能把他*的過狠，不然他爆發起來，誰都擋不住。沈爺為了孝天，視楊柳為眼中釘實在的不智，楊柳既然挑明了身份，就意味著向沈爺正式攤牌宣戰。”

“他有把握？”白城目光閃爍。

楊貝宮默然良久，“沒有誰有絕對的把握，這場對抗也沒有勝家，損失的只有親情，友情，利益，還有的就是，我這些年所有的努力。”

“二哥，你大錯特錯。”白城淡淡道：“該損失的還是會損失，你的努力目標看起來雖然不錯，卻是根本不可能實現。”

“哦？”楊貝宮微微皺眉。

“沈公望忽略了感情，你卻太重感情，”白城沉聲道：“沈門和洪門的恩怨已久，當年沈爺娶了白雪柔的姑姑，拋棄楊翠蓮，其實就是看重洪門的權利。但是他太急，反倒釀成白雪柔姑姑的身死，白家因為這件事情，堅決抵制沈門。白雪柔殺了沈守業，看似一時沖動，但是你我都明白，白家不想沈門和洪門合作，更增禍害。白晨蓓被沈爺派金夢來暗殺，看似教訓楊柳，卻是沈公望對白家的不感冒，寧可去選擇春家。白家和沈公望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這個矛盾，再也無法調停。”

“再也無法調停？”楊貝宮喃喃自語，神色終于出現一絲疲憊。

“其實也有調停的可能。”白城突然道。

“哦？”楊貝宮精神一振。

“沈爺死了，就不會再有矛盾。”白城淡淡道：“不然死的只有更多。”

楊貝宮臉色微變，如果別人在他面前說這種話，估計他會勃然大怒，可是白城則不然，白城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白城就算被楊貝宮救過，他三番四次的救楊貝宮，救楊柳，所有的恩情已經還了，他楊貝宮欠沈爺的恩情，白城其實已經不欠沈門什么。

楊貝宮久久的凝望著白城，“沈爺已經九十……”

白城不語。

“沒有幾個人能活到九十，”楊貝宮又道：“他老了，糊涂了，可他在我心中，還是沈爺……”

“老了，糊涂了，不是殺人的借口，”白城第一次和楊貝宮針尖麥芒，毫不退讓，“二哥，你不記得農夫和蛇的故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被他再咬一口，或者是楊柳被咬上一口，都是你終生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