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藍星升起的時候,維倫突然得知,教他數(shù)學的那個白鬍子老頭今天宣佈退休了。
實話實說,維倫以及軍校的其他學生,對這位講課令人昏昏欲睡的老教授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但他突如其來的離去,卻讓維倫感到很是蹊蹺。
他知道在通常情況下,如果布里埃納軍校的教職人員選擇退休或者辭職,都會先遞交申請,等到一個學年的教學任務結(jié)束,方纔會真正離開。
老教授的突然離去,讓維倫有些措不及手,他感覺在軍校這灘渾水下,又有暗潮在悄悄涌動。
而新來的數(shù)學教授更讓維倫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他認出站在講臺上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是那天找丹尼爾問去校長辦公室的路、隨後又被他堵住“找茬”的那一位。
因此,坐在她課堂上默默聽課的維倫感到十分尷尬。
他突然想到之前那位白鬍子老教授一些別有深意的舉動:
當昆廷·薩拜因招募平民子弟而遭受過半教職人員反對的時候,這位老教授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當?shù)谝慌矫駥W生進入布里埃納軍校被衆(zhòng)人冷眼相待的時候,老教授公開發(fā)表了一篇言辭激烈的批判這一現(xiàn)象的言論。
斯普雷特伯爵果然等不及了。無形之間,維倫預感到一場大換血即將發(fā)生在布里埃納軍校之中。
這個女人叫做格蕾絲,是斯普雷特伯爵領(lǐng)地上的一名女爵士,當年她的受封儀式,就是斯普雷特伯爵爲她舉行的。
這種光明正大安插親信的行爲還是令維倫頗感驚愕的。他猜得到,自己答應與斯普雷特伯爵合作,給了對方超乎想象的信心,對方甚至有一種錯覺,認爲神聖不可侵犯的梅瑞狄斯家族是站在他身後的。
如果斯普雷特伯爵知道他在家族中真正的地位的話,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荒野上撿來的維倫·墨菲不過是梅瑞狄斯家族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否則,梅瑞狄斯家族就決不會爲了保持和王室的友好關(guān)係而放棄對巴黎刺殺案的調(diào)查。不過這樣也好,維倫心想,我從來都不屬於那個龐大而冷漠的家族;荒野,廢墟,還有教父的墳墓,纔是我真正的歸宿。
不得不承認,格蕾絲與白鬍子老教授講的數(shù)學課,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只見其雖然乍一眼看和和氣氣,講起課來卻雷厲風行,一拍桌子,便是一番簡潔明瞭的訓斥,一邊強調(diào)著數(shù)學重要性,一邊數(shù)落著在座的學生們,短短幾分鐘,就把所有學生全部嚇得正襟危坐。
維倫特意留意了她話中的內(nèi)容——只見她刻意強調(diào)了布里埃納軍校悠久的歷史與高貴的傳承,雖然說得很隱晦,但還是體現(xiàn)出對平民學生充斥校園這一現(xiàn)狀的不滿。
不愧是王國軍神,維倫在心中默默感慨,昆廷·薩拜因果然料事如神。
他記得教父的記憶裡曾經(jīng)提到過,萊庇提亞的雲(yún),布里埃納的影,軍校中的種種變動,往往映射著歐羅巴王國的政治博弈。
難道……三大家族之間,又發(fā)生了什麼新的狀況?
無需多想,昆廷·薩拜因是被霍克伍德家族一手扶持起來的,就算後來二者之間的關(guān)係產(chǎn)生了裂痕,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同一陣營內(nèi)部的小打小鬧。
昆廷·薩拜因的倒臺,雖然很大程度上是維倫的復仇計劃所導致的,但是其中最大的獲益者——至少從表面上看,卻是愛德華茲家族和亞莉珊德拉女王。
愛德華茲與霍克伍德家族的關(guān)係就此破裂,前者踩著後者的屍骸扶搖直上;女王則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打壓異己,以同謀的罪名制裁了衆(zhòng)多諾亞三世和諾亞王儲的支持者。
允許平民學生在布里埃納軍校就讀,既可以說成是昆廷·薩拜因的人生理想,也可以說成是霍克伍德家族打出的親民招牌。但現(xiàn)在,隨著霍克伍德家族的日漸式微,愛德華茲家族和女王陛下決定以貴族血統(tǒng)論的思想去獲取整個歐羅巴統(tǒng)治階級的支持——甚至更進一步地,藉此機會壓制出身不高卻手握重權(quán)的新黨。
而投機者斯普雷特伯爵,正是抓住了這個大換血的機會,成爲女王與愛德華茲所達成的這個短期同盟的迎合者。
他將扮演一個惡人的角色,爲他背後的權(quán)力集團掃清障礙。畢竟,在權(quán)力的戰(zhàn)場上,有運籌帷幄的棋手,也有聞風而動的傀儡。
維倫的嘴角微微上揚——既然已經(jīng)看清了事件背後的本質(zhì),那麼在將來的道路上,他將舉重若輕。
但一週後發(fā)生的另一件事情,再度給了維倫雷霆一擊。
教維倫格鬥術(shù)的阿爾瓦洛教練突然宣佈辭職,而且沒有給出任何理由。
維倫還聽說,阿爾瓦洛在離開布里埃納軍校的時候,曾經(jīng)與斯普雷特伯爵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說不定還直接打了起來;而第二天斯普雷特伯爵走路一蹶一拐的姿態(tài),更加證實了這樣的風言片語。
“校長先生,昨天摔著了?”當維倫看見斯普雷特伯爵的時候,如是調(diào)笑著問道。
“唉,年紀大了,”斯普雷特伯爵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喝高了,腦子就不管用了?!?
維倫微微一笑,沒有當面揭穿他的謊言。但在他的心中,卻泛起了無盡的蒼涼。
格鬥教練阿爾瓦洛曾被傳言爲昆廷·薩拜因的影子保鏢,但實際上不過是王國軍神一名忠實的老部下,在自己的長官被迫離開軍隊的時候,一路追隨他來到了布里埃納軍校。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軍神已經(jīng)離去,軍校也不再是原先那般模樣,想必,阿爾瓦洛對此早已心灰意冷了吧!
保持冷靜。
教父的記憶攢動在維倫的腦海中,幫助維倫努力說服自己。
自保纔是上策,他想,如果真要改變什麼,我也要謀求一擊必殺。
海藍星的光澤滴落於城堡的地面,如水面的粼粼波光,無比澄澈,無比冰涼。悠長的走廊中是維倫孤獨的影子,儘管前路漫漫,卻只能隻身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