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重傷昏迷,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一場場噩夢紛沓而至,夢見有一世自己被仇敵殺死在狼居胥山下,頭顱被砍了下來,埋在滾滾黃沙之下。又有一世迷失于昆侖山谷之中,終日游蕩于無人險境,渾沌無明。又有一世自裁于雁門關外,一柄斷箭刺穿了自己的心臟,身子一傾,跌入萬丈深淵。
他身下的白馬無人指引,便一直向前行駛。約莫兩個多時辰,白馬闖進一片柳樹林當中。林間春風徐徐,垂柳依依,本是一片祥和。
忽然間,天空中閃過一條銀龍,隨之雷聲滾滾,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當真是禍不單行,雨水浸透了玄空的衣衫,此時怡人的春風變成了徹骨寒風,他的身軀不由自主戰栗起來。
空中雷聲不斷,白馬驚的四處亂躲,一不留神踏進一片爛泥。白馬掙扎幾下,奮力扯出陷入泥水中的蹄子,躍出水坑。玄空卻因顛簸從馬背墜落,一頭扎進了爛泥之中。冰冷的泥水灌入玄空的口鼻,終于將他嗆醒。他費力把頭扭過來,盡量讓口鼻不被泥水堵住。眼睛半瞇半睜,眼前是散落一地的柳枝柳葉與爛泥,耳中只有嘩嘩的雨水聲,與沙沙的風聲,仿佛是樹林在嗚咽哭泣。他只覺寒冷刺骨,想要翻身起來,卻是沒半點力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水漸小,只聽有人叫喊道:“空哥!空哥!”聲音急促,帶著哭腔。原是薄揚沿馬蹄印一路找來,不見白馬,只見玄空趴在爛泥水坑之中。她嚇的花容失色,連忙奔跑過來,呼喚數聲仍是無人應答。
玄空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透過眼皮的縫隙,模模糊糊看見薄揚的衣衫早已濕透,發絲凌亂、面容憔悴。此時此刻,她神情無比緊張,伸出玉手顫抖著探向自己的鼻前。玄空運盡最后一絲力氣,想發出一聲,竟爾只嘴唇微微顫動一下,就脫力暈死過去。
薄揚感受到玄空那微弱的鼻息,稍稍寬心,隨即將他背到了一相對干凈的地方。兩人相對而坐,她一雙玉手抵住了玄空胸脯,以真氣助其驅寒療傷。
然而玄空此次受傷極重,胸口受那一拳乃是薛振鷺余下功力所聚,威力著實不小。況且玄空中拳之時,早已被天蠶之術束縛,毫無運功抵抗之力,正是結結實實受下這一擊。普通人受這樣一拳,勢必將五臟俱碎而死。總算玄空練功多年,身體結實的很,才僥幸剩下一口氣。正是因此,薄揚所輸內力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溫暖的真氣剛一入體,就如泥牛入海,消失的無影無蹤。
見此情形,薄揚不禁蛾眉緊蹙,渾身真氣如逆運一般,瘋狂灌入玄空體內。待到玄空稍稍緩和,她也耗盡了最后一絲內力,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黑夜中,他二人緊緊依偎在一起,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對方。
暴雨下了一整夜,待到清晨,才徹底停歇,天空仍是灰蒙蒙的。薄揚悠悠轉醒,第一眼就見玄空雙目緊閉,一張臉脹的通紅,身上像燒開水那般滾燙。
她一驚之下,立時精神起來,連忙摸了摸玄空額頭,同樣是燙的嚇人。不由得心中一緊,暗道:“誒呦!空哥是染上了風寒溫熱,這……這可如何是好?”
古時不同于現代,風寒也不是輕癥,尋常人若染上風寒,輕者自行痊愈,重者也有性命之危。武林中人更與常人不同,不少高手內力深湛,一生都未曾得過這個病,可若是一旦染此病,必是重癥,也說明這人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方才因風寒病倒。
薄揚自然知道此中厲害,心想:“空哥身強體壯,幾乎沒染過風寒,今日病成這樣,怕是有些兇險,得趕緊退熱才行!”可她二人身處荒郊野外,她自己也不通醫術,為今之計,也只能到城中求醫。當下一點不敢耽擱,慌手慌腳背著玄空向林外奔去。
不久,前方出現一條官道,路上行人絡繹不絕。薄揚心中一喜:“看情形附近就有城池,空哥有救啦!”她背著玄空走到一行人面前,問道:“請問最近的城府該向哪里走?”
對面是個年紀不輕的老者,忽然看見一貌美苗條的女子,竟背著一個身材十分魁偉的男人,大感詫異。他一時沒聽清,說道:“姑娘,你這力氣可不小啊,老頭耳朵有點背,你剛才說的什么?”薄揚心急如焚,哪有時間與他閑聊,長話短說道:“老伯,我丈夫有病求醫,最近的城池向哪走?”
老者道:“你向東走就是了!”薄揚聞言邊跑邊道謝。老者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搖頭,低聲嘆道:“唉!年紀輕輕嫁給這樣一個男的,這一生怕是要被拖累,命苦啊!”薄揚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以為然。
前方十里開外,果然有一座城池,遙遙可見城門寫了孟州府三個字。薄揚心想:“原來到了孟州,城中總該有幾個名醫。”眼見城池越來越近,她便越跑越快,心中不住禱告:“菩薩有靈,保佑我空哥身體痊愈!”她本不信佛,此時也忍不住求神拜佛,祈求護佑。
待入了孟州城,稍稍打聽得知一醫館所在。薄揚毫不遲疑,背負玄空朝那行去,路人見此一幕不無詫異。在城中東拐西繞,走到一處門店前,只見上有牌匾“儒醫張全治贈診”,又見門口門庭若市,排了好多人。她心想:“若在耽擱片刻,我那哥哥怕是危險了,今日只得蠻橫一次。”她背著玄空徑直走向隊伍最前,后面果有人叫喊道:“你這個姑娘怎么插隊?先來后到如此道理不懂嗎?”更有人跟著附和道:“就是!就是!上后面排隊去!”
薄揚仔細打量,這些人大多是拿藥復診來的,無人急需救治,便喊道:“眾位父老鄉親,我丈夫身患急癥,性命垂危,不得已插隊走在前面,還望大家見諒,小女子在此謝過了。”
有不少人見她相貌絕美,聲音動人,心生憐惜,不再與她計較。更有幾人眼力不錯,均想:“這么個弱女子,背著一二百斤的壯漢行若無事,必然不是凡人,不可招惹。”
偏偏有個不長眼的地痞也在隊列,此人昨日與人斗毆,被人打斷了左手,來此看病抓藥,一瞧薄揚妝容狼狽,卻仍是美艷動人,當真是天姿絕色,便動了歪心思,叫嚷道:“姑娘,我瞧你這丈夫氣息奄奄,不重用了,你還是想想自己的后路吧。要不就改嫁給我趙三,我也不嫌你…”忽然間銀芒一閃,地痞趙三話說一半慘叫起來。眾人駭然看見,他一只手臂不翼而飛,上下雙唇皆被利刃削沒了。
隨即街頭又傳來一聲驚呼,眾人又是一瞧,角落中有個男子,右手扒在前面行人的行囊中,左側竟夾著一只斷手。原來這人正在行竊,剛要得手,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斷臂,正好落在他身上。他登時嚇的不知所措,行竊之舉也被旁人看得一清二楚。
眾人肅然無聲,再無人敢說三道四。先前叫嚷的那幾人心中后怕不已,均想:“還好老子嘴上有把門的,若是剛才說話難聽一些,今日可就慘了。”另有一兩個練過幾年把式,暗自嘆服:“這女子好厲害,僅這一招,我便是練上百年也學不會。”
里面名醫張全治剛剛予人抓藥,聽見門外忽而吵吵鬧鬧,忽而鴉雀無聲,心下好奇,剛要出去看個究竟,險些與進來的薄揚撞在一起。
張全治道:“哎呀,姑娘,你可把我嚇了一跳!”薄揚將玄空放下,急忙說道:“神醫,您快治治我丈夫吧,他這發熱始終不退。”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枚銀錠。
張全治見對方容貌頗美,又出手闊綽,心中一喜,說道:“莫要著急,待我瞧瞧!”古時中醫講究望聞問切,這張全治名叫全治,確實也有些本領,他定睛一瞧,眼見玄空面如土灰,雙頰又現赤色,便嘆道:“姑娘,你丈夫病的不輕啊,他可不單單是風寒瘟熱,我瞧他內里也有傷疾。”
薄揚雙目一亮,心想:“這大夫所言不虛,空哥先受薛振鷺拳傷,又因淋雨染上風寒,這是一點不錯,或許這大夫真能治好空哥。”遂說道:“大夫,求求您救救他吧,哪怕先給他退熱。”
張全治眉頭微皺,說道:“實不相瞞,他這病確實不好治愈,這風寒是因內傷而染,即便僥幸治好了風寒,也是治表不治里。老朽并無把握,只得勉強試上一試。”
薄揚心頭咯噔一下,面色又苦了起來,顫聲說道:“麻煩您老人家了!”
張全治點點頭,坐在玄空身前,伸出手來為其號脈。他的手剛搭在玄空手腕上,便睜大眼睛道:“咦?奇了怪了!”隨即站起身來,又伸出手探在玄空鼻前,這一摸更是驚詫,又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薄揚問道:“大夫,怎么了?”張全治道:“你這丈夫全無脈象,可卻還有鼻息。老朽從醫四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病人。活人哪能沒有脈象?可死人又怎么能呼吸?這…這可讓老朽匪夷所思,我治不了啊!”
薄揚又驚又怕,連忙把手搭在玄空手腕上,發現真與張全治說的一般,玄空正是毫無脈搏,只有微弱的鼻息。她心如刀絞,呆立不動,一時無法接受。
其實這病癥是拜薛振鷺所賜。那門天蠶奇術傳自上古,當今之世知道的人極少,縱連五仙五毒也不知曉。這秘術耗盡十二位當世高手的畢生功力,可將中術之人身體經脈盡數封印,這人從此便如活死人一般,只能說話,不能走動,渾身經脈淤塞,更無法修煉武功。如此癥狀莫說是張全治,就是皇宮中的御醫也沒見過。
張全治長嘆一聲,將薄揚扯到一旁,勸慰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事,姑娘節哀順變吧!你還是該早早為他準備后事!”
薄揚聞言,霎時間淚如雨下。她來時曾有聽聞,這位張全治也是當地頗有名聲的神醫,治愈過不少疑難雜癥。心想此人都治不了玄空,那還有誰人能救治他?千毒皇能治嗎?可依玄空此時的狀態,勢必撐不到前去仰駕山。
但凡只有一丁點希望,薄揚也不愿放棄。她一抹眼淚,由頭發上取下一根玉簪,遞給張全治哀求道:“神醫,您就發發慈悲,救救我丈夫,給他開一幅藥吧!”說話間雙膝一彎,竟跪倒在張全治面前。想她如此高傲的女子,竟愿跪下哀求,必是為情勢逼到了絕處。
張全治心中一軟,搖頭道:“唉!你這又是何苦?快起來吧,我給他開一幅退熱的藥,能不能保他一命,就看天數了。”又瞧了瞧薄揚手中的玉簪,卻不敢接過手中。他曾給一些達官顯貴看病,也算有些世面,見那玉簪致密細潤,顏色晶瑩剔透,溫潤淡雅,顯然是稀世珍寶,或許是宮廷中的東西。便道:“這玉簪老朽可不敢取,你快快收回吧。”隨即抓來幾包藥材。
薄揚小心翼翼將藥材收好,又將玄空背負起來,這才走出醫館。她雇來一輛馬車,載著自己二人來到一處客房,又將藥材熬湯,為玄空服下。安置好玄空,她就守在床前,靜待奇跡來臨。
然而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玄空病癥來的又急又重,而藥材藥效較緩,想要藥到病除,談何容易?這一副湯藥下肚,玄空絲毫不見好轉。、
這天夜里,玄空忽然痛苦地呻/吟起來,口中胡話連天,就聽他呢喃道:“阿揚,阿揚,你別走!你不要走!阿念,留下來,別離開我!…..”薄揚心中一陣難過,潸然淚下,抱著玄空說道:“空哥,我就在這里,我就一直陪在你身旁,哪里也不去。”僅這一日,她哭出的淚水就比過去數年還要多,此時想到絕望之處,淚水更如決了堤一般,忍不住嘩嘩流淌。
如此折騰了一個晚上,薄揚夜不能眠,抱著玄空哭了一夜。次日清晨,玄空病情絲毫不見好轉,將清早喝下的藥湯吐出了一半還多。薄揚手足無措,想要帶著玄空去找千毒皇治病,又怕憑玄空的身體走不了這么遠的路程。
時間一分一秒的度過,挨到中午時分,玄空已是病入膏肓。只見他臉頰脹的通紅,渾身滾燙,一絲兩氣,似乎隨時都要斷氣一般。
薄揚雙眼紅腫,守在床旁,生怕他突然舍了自己而去。玄空身受病痛折磨,薄揚亦是備受煎熬。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再也不復往日的精神,這讓實在令她無法接受。
玄空半張半合的口中,又傳來一聲微弱的咳嗽。薄揚緊緊地攥住玄空的大手,哽咽道:“空哥,你…你還沒有娶我,怎么能就這樣舍棄我?我倆怎么…這樣命苦!”
連日的擔驚受怕、心神大慟,使她也有些偏激起來。忽然間,她由身上抽出一把玲瓏剔透的短劍,這是她護身的寶物,不在百劍譜當中,喚做藍冰短刃。相傳這柄劍有些不祥,第一任主人就是藏劍閣的祖師,這柄劍正是祖師與她第一位情人的定情信物,卻沾染上了她兩任情人的血,就連祖師自己也是以此劍自盡。
薄揚將短刃豎于胸前,眼神流轉一絲決絕,道:“你若一定要走,我就陪你一起去,我倆在地下做一對夫妻。”又凄然一笑,道:“把阿念那小跟屁蟲自己留在世上,讓她不知道你我去了哪里,可好?”
隨即她將短刃對準了玄空心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空哥!我不想見你在此受苦,對不住了,你走之后,我便隨你而去。”哭聲一停,短刃驟然下落,停在玄空胸前一寸,又戛然而止。如此反復三次,這柄劍始終沒刺下去。
薄揚又想先刺死自己,可又舍不得留玄空獨自受罪。正在她萬般糾結之時,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有幾顆絕命的毒藥,既然忍不下心親手殺了玄空,不如自己二人同時服毒,黃泉路上也不至于走散。她瘋瘋癲癲,在身上一陣翻找,嘩啦一聲不少藥丸灑在地上,其中有一枚紅白雙頭的藥丸,與眾不同。
薄揚一雙大眼瞪的溜圓,拾起藥丸,看了半晌,忽然破涕而笑,驚喜道:“我…我怎么把它忘了?轉身伏在玄空身上喊道:“空哥!空哥!你有救了!我倆都不用死啦!”
原來這藥丸來歷不俗,正是不久前,玄空在惡人谷后山洞穴中找到的神藥,后來放在了薄揚身上,她就從來沒當成回事。也算二人心靈福至,正當此時,剛好找到了這粒藥丸。
薄揚盛來一碗溫水,將藥丸送入玄空口中。誰知還不等她喂水,那藥丸就被玄空吐了出來。她急道:“這可是救命的藥,你若不吃,你我二人又該黃泉相見。”邊言語,邊將藥丸又送入玄空口中。
可是玄空早已喪失五感,于此時此景全然不知,迷迷糊糊只覺有異物入口,本能又吐了出來。薄揚靈機一動,便將藥丸含入口中,又喝了一口溫水,隨后慢慢湊近了玄空的臉,羞澀的閉上了眼。兩人雙唇相交,她將藥丸與水哺進玄空口中。玄空就仿佛有了感應,不僅吞下了藥丸,還趁機輕輕吮吸著瑩潤香甜的唇舌。
這般突如其來的舌間摩挲,帶來一陣異樣的情欲,使得薄揚猝不及防。她驟然漲紅了臉蛋,急忙向后一縮,啐道:“你…你這家伙都病這樣了,還不忘占我便宜,當真該打!”抬手作勢要打,落下之后卻是輕輕的撫摸。她二人相識近十年,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相敬如賓,偶爾玄空有越矩行為,也立即被制止。今日若非形勢逼迫,薄揚也絕不敢主動與他親近。
折騰良久,見玄空把那藥丸服下,她也終于放下心來,就伏在玄空身旁也睡了過去。
其實那神藥沒有傳說中那樣神奇,也絕不可能包治百病,但對于部分因病菌感染而導致的病癥確有奇效。此類病癥多數都是因患者體弱免疫力低下,病菌趁虛而入感染而至。玄空這次風寒,也正是這個原因,神藥入口,立刻就藥到病除。
如此到了傍晚,薄揚昏沉中忽聽身側傳來聲音“水!水!”她一覺驚醒,問道:“空哥!你怎么樣了?”起身端來一碗水來,喂他喝下。
玄空喝下水后,又陷入睡夢。薄揚摸了摸他腦門,發現發熱癥狀已經消退,心中大喜,吃了些東西便即休息。
次日,玄空仍在昏迷。薄揚心想他的傷勢純系內家拳傷所至,并無靈丹妙藥,還是該以靜養為尚。往往傷筋動骨,便要修養數月半年方能痊愈,這還是外傷而已,內傷則需要時間更為長久。有人甚至修養一生,也不見好轉。玄空此次傷勢頗重,十天半月難以傷愈,短到半年,長至數年,他都不宜遠行。考慮到這些,薄揚便打定主意,用身上的錢買了一間偏僻的小院落,帶著玄空在那里住下。
幾日之后,玄空終于緩緩醒來。昏迷之時,他做了一個又一個噩夢,有時夢見自己不知所故,就被人所殺,有時夢見自己武功散盡,成了一個尋常之人,躲在鄉下了此一生。夢中始終憂心忡忡,這一醒來,連忙暗自運功。哪料想自己丹田之中竟是空空如也!說空空如也不算恰當,應該說根本就感受不到丹田氣海。
他這一驚非小,想翻身坐起,更不料自己軀干絲毫沒有知覺,運盡全身之力,便只有左手與左腿稍稍能動。折騰半天,撲通跌下了床。
薄揚正在屋外淘米,聽見屋中的動靜,急匆匆奔了進來。她又驚又喜,將玄空扶回到了床上,道:“空哥,你終于醒了,餓不餓,想吃點什么?”
玄空卻沉浸在驚恐之中,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可想而知,一位天下聞名的頂尖高手,一覺醒來,淪落為一個幾乎全身癱瘓的人,僅在數日之間,這在心中得有多大的落差?他更不知道,與此同時,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一身出神入化的修為,還有曾經那一往無前的勇氣。從今日起,他就只是一個可憐的、懦弱的,普普通通的,身有殘疾的人。
薄揚不見他答話,又瞧他臉上失魂落魄的神態,急問道:“空哥!你怎么啦?你快說說話!”
玄空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道:“我怕是不中用了!”
那日薄揚趕到之時,只見到玄空被薛振鷺打翻在地,前事盡不知曉,這時聽了玄空的話,更是糊里糊涂,問道:“什么不中用了?”她一時想偏,心道:“難道說那日空哥與人大戰,不小心傷到了什么部位?”登時臉上有些發紅。她前些時日便查看過玄空的身體,但某些部位,可不方便查看。
玄空無意隱瞞于她,頹然說道:“我與薛振鷺爭斗時,中了一種上古秘術,叫什么天蠶之術,如今渾身上下,就只有一只手與一條腿勉強能動,已經是個廢人了。”
薄揚大驚失色,旁人不知天蠶之術,她卻知曉,這門秘術只有在一些傳世數百年的門派中方有少量記載,藏劍閣便是其中之一。據說此術一旦施展,再不可逆,中術者身軀完全被封印,今后動都不能動,更別提修煉武功,從此只能任人宰割。她急問道:“你確定是天蠶之術?”
玄空意志消沉,不愿再說,只點了點頭。薄揚心中如壓了一塊巨石,無比沉重,心想:“真若如此,那今后擺在空哥面前就只有兩條路,要么隱居于市井,終身做個平凡之人。要么被仇家找到,被殺身亡。莫說是薛振鷺、魑魃二鬼,就算被玄天四老之流找到,他也毫無抵抗之力。”
薄揚亦不死心,一把攥住了玄空的右手,想要運功一試,可剛觸碰到他手腕,就發現竟沒有脈搏。這便想起,難怪當日那神醫張全治說玄空所患癥狀是生平從未所見,正是因此玄空中了天蠶之術,經脈堵塞,也無脈象,才有這等奇癥。
他二人均感覺前途一片黑暗,均是默然無語。玄空苦著臉,雙眼一閉,躺在床上。薄揚則陷入沉思,她想說帶著玄空去見千毒皇,可轉念又想自古以來,從無一人中天蠶之術能夠恢復。千毒皇真有如此能耐,也不會自己躲在深山老林中三十余年。
又過了好一會兒,薄揚勸道:“空哥!你莫要氣餒,不如我倆先回惡人谷,與大家商議一番。蘇姐姐、詹巴南喀所知甚多,說不定他們能有辦法。”
玄空長嘆一聲,心想當世之中,怕是只我一人深受其害,誰還能比我更了解這天蠶之術?這門秘術以耗盡十二位高手必生功力,將我身軀永遠封印,若真有人能解此術,那這人得比我原來的修為高出太多太多,天下哪有這樣的人?他閉目說道:“算了,我都是廢人一個,何必又回到惡人谷給人當累贅?”
薄揚急道:“你…你難道就真不回去了?你不想見見你的小情人?”
提到蘇念,玄空心頭一酸,心想自己原來還發誓要照顧蘇念一生一世,可如今自身難保,拿什么去照顧她?好在她有姐姐在身旁相護。他稍稍猶豫說道:“我已是個廢人,沒有臉再見故人。”他心中絕望,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不見任何人。
薄揚恍然一怔,只覺眼前這人似乎已不是原來那個玄空,曾經的意氣風發,曾經的無比勇敢,都隨著天蠶之術消失在過去。留下的,就只有一具頹廢的軀殼。薄揚失望尤甚,轉身走出屋去。
玄空側過頭來,神色黯然,眼角留下一滴淚水。他也想如過去一般神氣十足,可卻再也找不回那種無畏的心境。
晚間,薄揚簡單做了一點飯菜,端進屋內,又將玄空扶坐起來。玄空用僅僅能動的左手拿起飯碗,剛端到桌邊,只感拿捏不住,一碗白花花的米飯扣在了桌上。他氣急敗壞,使勁拍了下桌角。放在從前只消輕輕一掌,便可令這木桌化成碎屑,可現在桌子完好無損,只硌的自己叫痛一聲。
薄揚輕嘆口氣,為他又盛了一碗飯。這一日,兩人皆不言語,晚間分屋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