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是心疼,就放過華妃兄妹吧。”她輕飄的吐出一句,目光依舊茫然看向遠方。一張蒼白的小臉,波瀾不驚。飄渺的不似人間。
楚琰安然作於原位,脊背挺得筆直,隱在明黃衣袖下的手掌,緊緊拳起。“瑤兒,朕說過將他們交由你處置。”
天瑤將頭貼靠在冰冷的窗櫺,微閉上雙眸,一串剔透的淚珠無聲滑落,落入脣角,帶著些微的苦澀。事到如今,他依舊在包庇玲瓏兄妹,難道強.暴未遂便可以逍遙法外嗎?若她真的被幻影玷.污,他又會如何?
“皇上知道天瑤心軟,不忍枉送他人命。皇上便要借天瑤之口恕華妃兄妹的罪,當真是用心良苦。”她諷刺一笑,蓮步輕移,推開殿門,風聲夾雜著雨絲從門口灌入,天瑤雪色紗衣飄然。
“來人,傳皇上口諭,赦幻影無罪。讓華妃娘娘起來吧。”
“是,老奴遵命。”劉忠面露喜色,轉身便向外而去,卻被一道冰冷的聲音呵斥住。
“傳朕旨意,將幻影推出午門斬首。告訴華妃滾回鍾粹宮,否則,與幻影同罪論處。”楚琰負手而立於她身側,周身散發著冰冷駭人的氣場。
“這……”劉忠僵在原地,這分明與原定計劃不符,皇上的心思,當真越發難測。
“都給朕滾。”楚琰怒吼,臉色冷到極點。景康帝雖深不可測,脾氣卻想來極好,尤其在未央宮中,宮人侍女嚇得不輕,踉蹌的退了出去。劉忠亦不敢多做逗留。
天瑤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絕世的容顏淡若止水。好似四周的一切與她全然無關,她自顧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她的淡漠更加激發了楚琰的怒火。他長臂一攬,將她困在牆壁與胸膛之間,漆黑的眸中燃燒著洶涌的火焰。
“沈天瑤,告訴我,你究竟想怎樣?”
天瑤依舊波瀾不驚,清澈的眸子,盈動著灼灼熒光,脣角那一抹嘲諷的笑,卻格外刺眼。“這句話本該天瑤問皇上纔是!皇上究竟想要天瑤怎樣?留也不是,殺也不是。天瑤愚鈍,揣摩不出陛下心意,還請皇上示下!”
“沈天瑤,你一定要如此與朕說話嗎?”他沉重的嘆息,對她,是真的無可奈何。他恨不得將她疼在心尖,可她不稀罕,除了離開,她什麼都不想要。
屋外,突然傳來清晰的打鬥聲,房門砰地一聲被人從外撞開,玲瓏一身狼狽的出現在門口,她身後,御林軍跪了滿地。看來,幻影被處死,玲瓏急了,只能硬闖。總歸是皇帝的女人,御林軍不敢真的傷了她。
“臣等無能,還請皇上恕罪。”
“全部退下。”楚琰緩緩放開天瑤,冷聲開口。御林軍在宮中多年,都是明眼人,明白此乃帝王家事,紛紛躬身退了出去。
玲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劍抵在自己頸項間。“我們兄妹自幼跟隨皇上出生入死,皇上曾說我們就是你的親人,而如今,皇上要對自己的親人拔劍相向嗎?大哥的確有錯,卻罪不至死。皇上若要殺大哥,就先踏過玲瓏的屍體吧。”她也真下了狠心,手臂一顫,便在纖細的頸項間劃出一道不淺的傷痕,鮮紅的血液順著白希的肌膚流淌。
楚琰劍眉冷挑,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孤冷道,“玲瓏是在威脅朕嗎?”
“玲瓏不敢,玲瓏只想求皇上的最後一抹疼惜,對玲瓏,對大哥,對我們十幾年情意的疼惜。”
楚琰冷漠,深不見底的眸,卻掀動滾滾波瀾。
良久的沉默,屋內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玲瓏幾乎絕望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你回去吧,朕不殺幻影。”
“謝,謝皇上。”玲瓏知覺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她本就在宮外跪了*,又淋了雨,如今又受了傷,只憑一股義氣撐著,如今氣力一鬆,人便昏厥了過去。
“玲瓏。”楚琰心口一緊,打橫將她從地上抱起,大步向宮外而去。由始至終,不曾看天瑤一眼。
天瑤僵硬的站在原地,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場夢一樣。那麼不真實。
“娘娘……”憐星擔憂的輕喚。
天瑤如夢方醒,脣角緩緩上揚,溢出一抹笑意。“我沒事。”
憐星微低了頭,臉色有些難看。自家主子這般模樣,說沒事,誰會相信!“娘娘,今天的藥已經溫了許久,娘娘趁熱喝了吧。”
天瑤眸光淡淡落在桌案上的白瓷晚上,碗中濃黑的藥汁散發著幾縷白霧。“嗯,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憐星猶豫片刻,還是躬身退了出去。
天瑤無聲端起桌案上的藥碗,緩緩倒入窗前雪珠蘭盆中。雪白花瓣在風中搖曳飄零。天瑤覺得,自己就如這雪蘭一般,所託非人,只能在風雨中枯萎凋零。
桌上的茶也冷了,天瑤坐在桌案邊,雙手握住茶杯,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將茶溫熱,可悲又可笑。
“娘娘,安清王拜訪。”門外,傳來邀月低柔的聲音。尚未等天瑤應聲,嘎吱一聲輕響後,房門已被人從外推開。楚煜一身藏藍蟒袍,大步而入。
天瑤容顏冷漠,眸光冷掃過他,清冷道,“安清王越矩了,這裡是後宮內院,豈容王爺亂闖。”
楚煜劍眉緊蹙,見面前的她安然無恙,纔算鬆了一口氣。他受命出使江南,剛回來,就聽說宮中發生了大事。幻影跟隨七哥多年,七哥不會輕易對他動手,一問赤焰才知,幻影竟預對天瑤施.暴。
“本王顧不了那麼多,本王只想確定你安好。”楚煜急切道。
天瑤清冷一笑,將茶置於脣邊,淺飲了一口。“王爺現在看到了!天瑤還是原來的天瑤,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
楚煜僵硬的站在原地,手掌緊握成拳,發出骨節相撞的脆響聲。半響後,才淡淡開口。“七嫂的茶涼了。”
“是嗎?”天瑤不甚在意的輕笑,緩緩放下手中茶杯。“心都冷了,還在乎一杯茶嗎?”
楚煜不語,心口突然莫名抽痛。
天瑤依舊淡如春風,嬌柔嬴弱,骨子裡卻透著一股子倔強。她如往常一般,命邀月撤了茶杯,換上棋盤,又側頭看向一旁的楚煜。“王爺願陪天瑤下一盤棋嗎?”
“好。”楚煜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應了聲,一挑衣襬在她身側坐了下來。手中黑子落於棋盤之上。
天瑤低頭沉默,隨著他將棋子一顆顆擺上棋盤。兩日的棋技幾乎旗鼓相當,楚煜落子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越發躊躇,劍眉也緩緩擰起。
天瑤輕笑,竟毫無預料的伸手拂亂了棋盤。楚煜微錯,不解的看著她。“七嫂這是何意?”
天瑤緩緩起身,站到窗前,目光幽幽望向遠方。“輸贏對王爺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輸了又如何?贏了,又能如何!”
楚煜蹙眉沉思,半響後,方緩緩開口道,“楚煜若贏,還請七嫂原諒七哥這次。幻影與七哥出生入死,七哥捨不得殺他亦是情理之中。”
“王爺自信自己一定會贏?”天瑤笑,白希的指尖將黑白棋子一顆顆重新拾回罐中。
一盤棋下來,她的棋藝路數他大致已經摸得清楚,想贏她並不太容易,但他多少有幾分把握。“七嫂若贏,楚煜願滿足七嫂一個心願。”
聽起來,倒是不錯。天瑤一笑,淡淡道,“安清王請。”
這一盤棋下的格外吃力,從晨起直到夜幕降臨。當天瑤將手中最後一顆白子落於棋盤之上時,淡淡道,“王爺,你輸了。”
楚煜俊顏平靜,劍眉微微鎖起,一時間竟辨不出悲喜,只清朗道,“七嫂隱瞞了真正的實力。”
天瑤雲淡風輕一笑,“難道王爺沒聽說過嗎,自古兵不厭詐。”
楚煜亦笑,面前的這個女人,每每深入接觸,都會給他不同的驚喜。她就像巨大的漩渦,不知不覺間誘人深.陷。“楚煜願賭服輸。不知七嫂有何心願?只要楚煜能力範圍之內,必幫七嫂實現。”
天瑤正認真的拾著棋盤上黑白交錯的棋子,聽到楚煜的話,指尖微微一頓,脣角挑起一抹嘲弄的笑。然後,起身半靠在窗櫺旁,目光飄渺的落在窗外。窗外,落日黃昏。
她看著風景,而楚煜卻看著她,一瞬不瞬。
良久的沉默後,天瑤脣片微動,淡淡吐出兩個字。“自由。”她想要的,只有自由。而楚琰不肯給,楚煜卻給不了。
楚煜眸色微變,半響後,還是艱難的的點了下頭。“這個,或許楚煜給不起,但我會盡量一試。”他起身,大步向外而去,天瑤木然的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脣角嘲弄的笑靨逐漸收斂,淡淡的說了聲“謝謝。”明知希望渺茫,但有人願意爲她一試,如此,已值得感恩。
……
離開未央宮,楚煜徑直去了御書房,他知道如此行爲十分莽撞,可若錯過了這一次,只怕終極一生,他也沒有勇氣開口。
御書房中燈火通明,劉忠躬身站在殿外,臉色黑沉。見到楚煜,急忙迎了上來,勉強擠出一抹笑。“老奴參見安清王。”
“劉總管不必多禮。”楚煜客套回道,“七哥在裡面嗎?”
“在,只是,皇上今日心情不大好,王爺若無要事,還是明日再來吧。”劉忠又拱手道。往日這個時辰,皇上批閱完奏摺便會去未央宮中。可今日鬧了那麼一出,這未央宮只怕去不成了,皇帝的臉色比暴風雨還要陰沉。
楚煜輕笑,只道了句,“無礙。”便擡步而入。
御書房內,楚琰安靜的坐在主位上,手中隨意握著一本書冊,一旁的奏摺被堆疊的七零八散,很顯然,楚琰還沒有冷靜理智到一邊與天瑤冷戰,一邊從容不迫的處理政務。
“七哥。”楚煜躬身一拜,鮮少的鄭重。
楚琰擡眸,隨意在他身上掃了眼,“你來了,坐吧。”
楚煜並未落座,而是依舊恭敬的站在原地。
“有事?”楚琰劍眉微挑,將手中書冊放於桌案之上。
楚煜有片刻的沉思,然後緩緩開口。“七哥曾許諾過臣弟,若他日大勢已成……”
“原來你想的是這個。”楚琰輕笑著打斷他,“朕承諾過的事,自然會做到。只是涵雪終究是朕的妃子,此事不得急在一時,朕會妥善安排她出宮。”
“七哥,臣弟說的不是涵雪,而是——天瑤。”楚煜開口的聲音略微沙啞,衣袖下緊握成拳的掌心早已汗溼了一片。
屋內瞬間陷入死寂,楚琰鳳眸微瞇,散發著駭人的寒氣。半響後,方孤冷的開口,“你再說一次?”
楚煜深吸一口氣,咬牙再次重複。“臣弟想帶天瑤離開。”
伴隨著聲音而落的是杯盞碎裂的噼啪聲,盛怒中,楚琰雲袖一拂,桌案上的文房四寶,青瓷杯盞與奏摺摔落了一地。碎裂的瓷片與水花濺了滿地。楚煜高大的身體微顫,極少,見七哥如此動怒。
“滾出去,朕不想看見你。”
楚煜將頭壓得極低,卻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並且,一挑一擺,單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