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殿內御醫退去,偌大的御書房內,只餘楚琰與鸞音姐弟二人。他單手撐頭,眸光黯淡,只這一瞬間,卸下所有的心防。鸞音起身靠近,溫柔的讓他靠在自己懷中。此刻,沒有帝王公主,有的,只是普通的姐弟,彼此慰藉著傷痛。
“天瑤醫術了得,她一劑方子便能解了你的寒毒,又怎麼會不瞭解自己的病情。她不過是在強顏歡笑,想留給你一段最美好的回憶?!丙[音出聲安慰著,但她心中明白,楚琰那般通透的人,什麼都看得透,他只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真是一對苦命的人兒。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如果沒有他,或許天瑤……”
楚琰疼痛的搖頭,眼角竟有些許的溼意,是他的執意,纔有了這個孩子。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或許玲瓏就不會對天瑤下手。
“姐,我是不是做錯了?一開始,就不應該將天瑤捲入這場漩渦,如果沒有遇上我,她還是幽冥宮高高在上的少主,受萬人敬仰,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
鸞音苦笑,再次開口?!叭绻麤]有你,天瑤的生命永遠都是一張純淨的白紙,是你給了她色彩,也許,這是她願意付出的代價。”鸞音輕柔的放開他,“去吧,去找她,好好珍惜剩下的每一寸時間?!?
楚琰默然的點頭,轉瞬間,高大的身影已步入殿外。
景陽宮中,因爲有了天瑤的存在,似乎變得溫暖了許多,已至深夜,屋內燃著昏黃的燈火,就像安靜的等待。
“怎麼還不睡?”楚琰含笑坐在她*邊。
天瑤正在認真的繡著手中的孩子的小衣服,聽得聲音,才緩慢的擡眸,微笑?!皠偤冗^藥,睡不著?!?
楚琰微點頭,不再多言。眸色卻不由冷黯幾分。她自是睡不著的,雪貂血性烈,刺激心脈,疼痛難忍。楚琰內力深厚,還能壓抑住疼痛,而天瑤身子羸弱,只能靠意志強撐。她雖然在笑,額上卻已經沁出了冷寒。
楚琰伸臂將她擁入胸膛,狀似無意的擦掉她額上薄汗。“瑤兒在做什麼?”他接過她手中尚未完成的小衣物。
“是孩子的衣服?!彼S意答著。
“這些交給秀娘就好,瑤兒何必親自動手,若是累壞了眼睛,我會心疼的。”他溫柔的吻著她的眼睛。
天瑤一笑,淡聲道,“這是孩子貼身的衣物,母親親手來做,將來他穿著,纔會感覺到溫暖。我小時候的衣服,都是母親親手做的,直到……”直到母親死了,她被送入天山,那個冰冷的地方,再也沒有了母親的溫度。
“楚琰,答應我,你會好好愛他?!碧飕幚^他寬大的手掌,輕撫在小腹之上。腹中寶寶很配合的動了下,似乎在與父親做最親密的接觸。
天瑤自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當她離開人世之時,她不願這個孩子重蹈楚琰的覆轍。她希望他能在父親的庇佑下平安快樂的長大。
“傻瓜,他是上天賜給我的,怎麼可能不愛他?!背?,手掌向上移動,撫摸上她白希的臉頰。輕柔的吻緩緩落下。他怎麼會不瞭解她的顧慮,她怕,怕他會將她的離開,遷怒到孩子身上。若是要怨要恨,他也只能恨自己,是他讓她有了孩子,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楚琰疼痛的嘆息,聲音沙啞,這些話,他不想說,但是,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天瑤真的要用命去換這個孩子,他能做的,只是讓她去的安心?!艾巸海粼]定此生不能與你相伴,我會將全部的愛傾注在他身上?!比会?,在他成人之後,隨你而去。只是,瑤兒,我的雙手染滿鮮血,如果你在天堂,我在地獄,是不是永生永世都無法再見?!
……
忘情花,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集日月之精華,只在夜間盛放,花開之時,璀璨奪目。是天地之間,最溫熱之物,因爲服下之後,會讓人忘卻前塵往事,所以,取名忘情。
“世上真的純在這樣一種東西嗎?”楚琰鳳眸幽暗,目光淡落在面前御醫的身上。
“古書記載,忘情花可以緩慢修復受傷的筋脈,驅散寒毒,比起雪貂血,忘情花或許更適合醫治瑤妃娘娘?!蹦贻p的御醫拱手說道。他是新進入太醫院不久的年輕人,但在民間已經小有名氣,被稱作‘小華佗’。的確,醫術精湛,博曉古今。
“朕從未聽過這種花?!背p笑,越是稀有的東西,便越是難以得到。這一點,楚琰懂得。
“江湖之中,在幽雲二州交界之地,羣山起伏,穹蒼派就定居在那裡,世代供奉著懸崖之上的忘情花,作爲鎮派之寶。守護忘情花的是穹蒼派四大長老,聽聞年逾百歲,武功絕世。百年以來,江湖中覬覦忘情花之人不計其數,卻從未有人能從四大長老手中奪走?!?
楚琰鳳眸微瞇,既然奉爲至寶,朝廷即便徵用,穹蒼派也不會拱手相讓,那麼,只有搶?!班?,朕知道,你先退下吧?!?
偌大的宮殿,一時間,再次冷清了下來,鸞音宮主一直坐在一側旁聽,安靜的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五姐,你怎麼看?”清冷的聲音從主位上傳來。鸞音輕笑,回道,“你已有決定,又何須問我?!?
楚琰輕笑,是啊,他心中從未有過第二個念頭,只要有一絲希望,無論什麼,無論多艱難,他都會爲天瑤奪來。
“天瑤的醫術不在太醫院衆人之下,雪貂血,忘情花,亦或者還有其他靈藥可以解奪魂草的毒,可以修復筋脈。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她並非不怕死,只因她知道,這其中哪一樣想要奪來,都是難於登天的。她不想你涉險。”鸞音眸光低斂,低柔開口。
楚琰哼笑,是啊,就是因爲沈天瑤太過聰穎理智,以至於,連求生的權利都不留給自己。天瑤不願他涉險,那麼,他呢,他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
“楚琰,或許,將天瑤送回天山吧,雪姬宮主是神女,她一定有辦法救天瑤的?!丙[音思量著開口,卻見楚琰淡漠的搖了搖頭。
“沒有,她救不了瑤兒。如果可以,就算爲了孩子,瑤兒也會提出來。但她從未提及,那就說明這一次,連雪姬也救不了她。”
鸞音嘆息,難道,除了征戰、搶奪,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他是一國之君,卻屢屢涉險,爲了一個女人,他究竟將大翰萬里山河,將祖宗基業置於何地。難怪父皇曾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沈天瑤,當真紅顏禍水。
回到景陽宮內殿的寢居,鸞音便喚來身側貼身保護的暗衛,他們是拓跋元宏的心腹,負責保護鸞音的安全,當然,在大翰之地,也只聽從鸞音的差遣。
“你們去替本宮查一下穹蒼派?!?
這些暗衛是拓跋元宏一手*,伸手敏捷,潛伏探聽都是一流。很快,便傳回了消息。想要奪取穹蒼派的忘情話,即便不是難於登天,也必須付出慘重代價。
穹蒼派隱藏在深山之中,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何況,四大長老武藝高強,想要從他們手中搶奪忘情花更是難上加難。若是籌劃三五載,或許還有機會,但沈天瑤等不了那麼久,而楚琰,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
鸞音一掌重重拍在一旁的桌案之上,冷聲問道,“皇上那邊如何?”
“回稟王后,大翰皇帝已經秘密調集精銳部隊,三日內便會啓程趕往幽雲二州?!卑敌l躬身回道。
鸞音的手掌突然間收緊,死死握住。有她在,絕不會讓楚琰再去冒險,她這個做姐姐的,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爲了一個女人任性胡鬧,斷送大翰江山。
她略帶惱怒的推開.房門,對殿外御林軍道,“皇上呢?”
“回稟公主,皇上在景陽宮。”御林軍屈膝跪地,俯首回答。
景陽宮,又是景陽宮。
內室中,柔軟而寬大的*榻上,楚琰輕擁著沈天瑤,她在他懷中,睡得十分安寧。他溫熱的手掌輕撫過她瑩潤如玉的面龐,帶著不盡的愛憐。突然,房門砰地一聲被人從外推開,楚琰劍眉微蹙,卻並未發作,宮中何人敢如此大膽,一想便知。
“五姐,小聲些,瑤兒在休息?!彼曢_口,指尖已按上了天瑤睡穴。鸞音來找他的目的,不難知曉。
鸞音怒氣衝衝的瞪著他,冷聲開口。“你若不想讓她聽見什麼,自然有你的辦法。楚琰,我們談談吧?!?
“談什麼?”楚琰輕笑,甚是不以爲意。
鸞音定睛的瞧著他,半響後才意會,此刻,無論她說什麼都是多餘,什麼江山社稷,此刻在他眼中都沒有懷中女子的性命重要。鸞音咬牙,只是憤憤的吐出一句,“真想一劍賜死她。”
楚琰無奈的搖頭失笑,這話,倒是符合鸞音的性子。“五姐要手刃皇嗣嗎?”
“若非她身懷龍嗣,本宮早容不得你這般胡鬧。穹蒼派並非善類,本宮不許你去。”
楚琰又是一笑,側頭,目光悠遠的落在她身上?!拔褰闳羰怯懈玫姆椒梢跃忍飕?,朕倒是願意配合。”
鸞音氣結,卻依舊不死心的再次開口,“沒有這個女人,你就不能活了,是不是!”
楚琰清冷的笑,眸光低斂,深邃的見不到底。“也許吧,那要等她死之後,朕才能知道?!?
“楚琰!”鸞音幾乎是吼的。
“五姐,你明知攔不住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鸞音氣惱,拂袖轉身,尚未邁開腳步,卻聽身後再次傳來楚琰的聲音。“朕不希望一些不好的流言傳入天瑤耳中,五姐應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
早朝之後回到景陽宮,天瑤已經醒來,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紗衣,卻趴在大敞的窗口之前。明眸幽暗,若有所思。楚琰臉色冷沉了幾分,帶著幾分薄怒。
“混帳奴才,怎麼讓娘娘這樣凍著。”劉忠很有眼力的訓斥著殿內的宮人。
楚琰大步而入,將厚重的狐裘披風搭上她肩頭,然後,將她輕擁在懷中。天瑤出奇的安靜,將頭靠在他胸膛之上,明眸閃動,掃了眼屋內衆人。
宮人侍從會意,急忙躬身退出屋內。
楚琰眸色微動,淡聲開口,“瑤兒有話和我說嗎?”
“嗯?!碧飕幬Ⅻc頭,擡眸對上他深邃的眼眸?!俺?,不許再離開我身邊?!彼恼Z氣有些霸道,又好似懇求,本是及其矛盾的情緒,卻被她淡淡的一句溫聲軟語融合。
楚琰劍眉微挑,卻不答反問,“你又知道了什麼?”
天瑤輕笑著,帶了些許嘲弄。無論什麼,她都是最先明白,卻又最後知道的那個人。“楚琰,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但是,經過西夏一戰,我已經無法再承受分離之苦?!?
楚琰沉默,灼灼的目光卻一瞬不瞬的停留在她臉龐。只聽得天瑤繼續開口。
“楚琰,你又想知道什麼呢?”她無奈而笑,淡若清風,卻又說不出的苦澀?!笆篱g萬物,相生相剋,毒與藥本就沒什麼區別,世間本就不存在什麼解不了的毒,也沒有萬靈的解藥。奪魂草屬寒,雪貂血,忘情花,白雀淚,火龍珠這些都是制熱之物,可以抵制奪魂草的寒毒。但是,這些東西,或被番邦外族奉爲至寶,或是他國國寶,皇上想要,便只有搶奪?!?
“瑤兒,只要你能活下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將這些東西都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