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瑤有些苦澀的一笑,只淡淡道,“我姓沈,沈天瑤。”
沈天瑤!杜子墨只覺大腦瞬間被炸開了一般,他是入京趕考的士子,對朝堂帝皇之事,自然有所耳聞。沈天瑤,帝之貴妃,那個被景康帝疼在心尖的女子。難怪,她犯下如此欺君大罪,帝王卻絲毫不追究。原來,她一直被皇上捧在掌心,任由著她任性胡鬧,又怎會忍心苛責。
“見過貴妃娘娘,還望娘娘恕罪,杜子墨大病初癒,不便施禮。”杜子墨眼中一片孤冷,他一向清高,自然不會容忍被欺騙。
天瑤輕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終究,還是要形同陌路的。原本,他們就不是一路人。“你既清醒,狀元之位便該歸還給你的,大理寺少卿杜大人,希望你不辜負月娥的期盼,多爲百姓伸冤謀福。”
她轉(zhuǎn)身想要離開,身後卻傳來杜子墨輕聲的嘆息,“你……”
天瑤回頭,有些無力的牽動脣角,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天瑤同樣視杜兄爲知己,我們還是朋友。”
天瑤並未在府中逗留太久,宮中的馬車已侯在門外,大太監(jiān)劉忠親自來接天瑤回宮,口口聲聲說:皇上不放心娘娘一個人在宮外孤苦寂寞。天瑤只覺得這藉口有些好笑,但也沒反駁什麼,畢竟承諾了他乖乖入宮陪他。楊蕓依舊一路跟隨,她雖不喜深宮高牆的冷漠,卻又不放心天瑤。
入夜,未央宮中燈火通明,君寧一身明麗的藏藍錦袍,看起來十分鄭重。他的等待之心,絲毫不亞於楚琰。馬車一路駛?cè)雽m門,天瑤依舊素顏白衣,在侍女的攙扶下下車,君寧依舊板著小臉,但眸中卻掩飾不住欣喜之色。
天瑤在他身邊俯下身子,手掌撫摸上他稚嫩的臉頰,輕輕的喚了一聲,“寧兒。”
“孃親還記得寧兒嗎?”君寧眼圈兒微微泛紅,聲音中有幾絲哽咽。父皇說孃親回來了,但他卻不允他見她。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觸摸,那感覺並不是滋味。
天瑤修長的指尖細細摩擦過他的眉眼。這孩子的容貌的確隱隱與她相似幾分。那種血脈的牽引,是無論如何都割捨不去的。她伸出手臂,一把將他攬入懷中。“寧兒,我的寧兒。”
君寧將面頰埋入她懷中,長長的睫毛卻沾染著剔透的霧珠。這孩子倔強,自然不願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他的雙臂緊緊的環(huán)住天瑤腰肢,不肯再鬆手。
“寧兒,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來。”天瑤輕柔一笑,溫柔的撫摸著君寧的頭。君寧面頰微紅,順勢放開手臂,低著頭走入屋內(nèi)。雲(yún)袖隨意抹了下小臉,快速的擦掉臉頰的淚痕。
屋內(nèi)的一切都不曾有半分改變,但自從天瑤離開後,即便染著火紅的炭火,君寧依舊覺得沒有溫度,現(xiàn)在,方覺得溫暖如春,似乎有她在,四季如春。
天瑤隨後而入,在桌邊坐了下來,倒了杯溫熱的清茶遞給君寧,卻並未開口。君寧伸手接過,淺飲一口,便握在掌心間。
“孃親,你,你還記得君寧嗎?”他試探的問道。
天瑤一笑,雲(yún)淡風輕般。“我失去了很多記憶,也記不得過去的點點滴滴。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孩子,血脈相連永遠不會改變。”她起身來到君寧身前,握住他的小手,“寧兒,關(guān)於曾經(jīng)的我們,你慢慢講給我,好不好?”
君寧點了點頭,脣角揚起一絲淺笑,似乎回憶起什麼,眸光都是溫潤的。“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們以前住在江南,我們相依爲命,但是很幸福。”
天瑤微蹙起眉心,總覺得他的話似乎哪裡不對,一時間,卻又想不通透,所幸便不去多想。“潔兒呢?”
“我剛?cè)タ戳怂虌陴j奶,很快就會抱來了。潔兒,她也很想你。”君寧回道。
天瑤失笑,那麼小小的女娃,只怕還分不清楚誰是孃親吧,不過,那孩子的容貌與她幾乎如出一轍,簡直是個縮小版的沈天瑤。看著極是喜愛。
正是說話間,奶孃恭恭敬敬的進來,懷中還抱著熟睡的小潔兒。“奴婢參見瑤妃娘娘,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天瑤含笑回了句,目光一直落在她懷中的女娃身上,並伸出了雙手。“讓我抱抱。”
“娘娘小心些,小公主剛剛睡下,若是被吵醒,又要哭鬧了。”奶孃出聲提醒。
天瑤動作很輕,極是小心,懷中的小女娃嘟著小嘴巴,呼吸輕淺,肌膚如雪一般細膩光潔。“剛吃飽就睡,這小東西倒是會享福呢。”她語氣中,難掩*溺。
“妹妹不是足月所生,身子弱了一些,但並無大礙。孃親不必擔心。”君寧來到天瑤身邊,指尖輕輕觸摸著小女娃的臉頰,看得出,他對這個妹妹是十分疼愛的。
天瑤又是一笑,柔和的目光轉(zhuǎn)而落在君寧身上。“聽你父皇說,寧兒也是早產(chǎn),我倒是沒用的很。”
“君寧自幼習武,身子很好。我可以保護孃親和妹妹。”他語氣堅定道。
天瑤微微一笑,眸光比窗前散落的霞光還要溫暖明媚。
“你將自己保護好便是,你孃親與妹妹,朕自會保護。”門口處,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楚琰大步而入,來到他們母子身前,從天瑤懷中接過小東西,輕輕的搖晃著,目光中都是身爲人父的慈愛。
“才一日的光景,似乎又重了一些。”
“小孩子自然長的快一些,公主盡幾日的食量大了一些,也比原來貪睡了,極少吵鬧哭泣。”奶孃恭敬的回答。
“嗯。”楚琰淡淡應了聲。太醫(yī)院的御醫(yī)時刻留意著小公主的狀況,若這般小心還出現(xiàn)差池,他留著那些庸醫(yī)也無用了。
“今日的功課都做完了?太傅教誨的,可都有謹記?”楚琰溫潤的目光變得凌厲幾分,從懷中小人逐漸轉(zhuǎn)移到君寧身上。父子二人相處的雖多,但大多時候,楚琰都是在拷問他課業(yè),教導治國安邦之道。
“父皇與太傅教誨,兒臣謹記在心。”君寧十分恭敬的回答。
楚琰輕笑,擺手示意奶孃與屋內(nèi)宮人褪下。待衆(zhòng)人離開後,屋內(nèi)只餘一家四口,氣氛依舊十分融洽和諧。有天瑤在,家才稱之爲家。“以後無人之時,還是叫爹爹吧。”
君寧懵愣了片刻,點了下頭,低低喚了聲,“爹。”
“寧兒餓了嗎?我讓人備些點心吧。”天瑤溫柔的牽著君寧的小手,而面上卻帶了幾分尷尬。“對,對不起,孃親記不得寧兒喜歡吃什麼了。你告訴孃親,下一次,我一定記得。”
君寧微微一笑,鳳眸溫潤,倒是像極了他父親。他說了幾樣點心,語調(diào)輕緩耐心,天瑤一一記下,然後伸手推開門扉,想要吩咐侍女去準備。而殿外,卻傳來幾聲噹噹的喪鐘響,打破了屋內(nèi)和樂融融的氣氛。
“發(fā)生了什麼事?”天瑤向一旁宮女問道。
那小宮女怯生生的模樣,目光探尋的看向屋內(nèi),見帝王漫不經(jīng)心,依舊哄著懷中孩童。她纔剛顫聲開口,“回稟娘娘,是景仁宮的賢妃歿了。皇上並未廢妃,按例便要鳴鐘三下,依照妃子的用度下葬,並葬入皇陵。”
“嗯。”天瑤微點了下頭,面上並無太多情緒變化。人都去了,什麼禮數(shù)封號,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罷了。楚琰已下命處死薛氏全族,此番若在廢去薛瑩的妃位,他便坐實了這那句‘帝王無情’,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楚琰留給薛瑩顏面,說到底,不過是爲了給自己顏面。
“去準備一些太子殿下喜歡的點心吧。”她淡聲的吩咐了句。
“是,奴婢遵命。”
……
另一處,景仁宮正殿。聖旨雖保留了賢妃的妃位,並予以貴妃之禮下葬。但宮中衆(zhòng)人皆知賢妃是被帝王賜死,早已失勢,更何況,盛極一時的薛家早已不復存在,這喪事更是能簡便簡,糊弄了事的。
平日裡,薛妃恃*而驕,妄自尊大,後宮嬪妃個個敢怒不敢言。如今人去了,自然也無人來送。然而,景仁宮外,卻站著兩個嬌弱的女子,竟是靜妃與貼身的侍女。
孤冷冷的棺木被四個太監(jiān)擡出去,沒有紙錢,更沒有人爲死者掉一滴眼淚。只有宮門上那一道雪白的綢花證明著一個靈魂的離去。又有誰能想象得到,棺木中的女子曾是顯赫一時的皇妃娘娘。後宮之中,人走茶涼,人情本就是薄涼的。
“公主當真料事如神,薛家必敗落,這賢妃娘娘的下場當真是淒涼了些。”身旁侍女低聲道,帶著幾分奉迎的意味,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靜妃一笑,大有一副運籌帷幄的摸樣。盛極必衰,她自幼生長在皇家,早已見慣了後宮女人爲了爭*而使出的手段,薛家驕縱跋扈,帝王心中早已有所芥蒂,不過是等待一個契機將其除去,而一旦沒了薛家的庇護,這賢妃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她一直稱病臥*不起,便是要避開薛瑩的鋒芒,有時,爭反而不如不爭,以退爲進反而是上上之計。
“你知道薛瑩爲何會有今日的下場嗎?”靜妃含笑,問像身旁侍女。
“奴婢愚鈍,還望公主賜教。”
“因爲她愚蠢,明明什麼都沒有得到,還自以爲是的驕縱妄爲。皇上若非要保全顏面,也不會留她全屍,讓她葬入皇陵。”靜妃冷哼了聲,十分的不屑。
侍女依舊似懂非懂,再次開口,“奴婢不懂,賢妃生前統(tǒng)管六宮,萬般榮*,她還有什麼沒有得到?”
靜妃又是一笑,出聲道,“自然是愛。後宮中的女人,若沒有帝王的恩*,便是連個奴才都不如的。聽聞瑤妃亦是罪臣之女,卻依舊集萬千*愛於一身,就是因爲帝王愛她。而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你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摘給你,甚至,你要他的命,他也會雙手奉上。”
“聽聞瑤妃回宮了,公主想要得到帝王*愛,只怕更不易了。”侍女有些擔憂的開口。
靜妃依舊雲(yún)淡風輕的笑著,並不以爲意。“還記得明誠王后嗎?在我母妃入宮之前,父王愛她*她入骨,但我母妃依舊獲得了榮*,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聽聞瑤妃之美,舉世無雙。但無論多美的容顏,都有老去的一天,男人還不是隻圖一時新鮮。想要在宮中長久,靠的不是容貌,而是心機手段。”
“公主所言正是。”侍女恭敬道。她是靜妃從西岐帶來的心腹,自然聽聞過明誠王后之事。因爲靜妃的母親,明誠皇后最終鬱鬱而終,當真是那句紅顏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
“但公主入宮時日不短,帝王卻上不曾*幸過,奴婢當真是擔心。”
“無礙,他沒*幸我,亦沒有*幸她人。那時瑤妃剛剛離世不久,這死人當然比活人更容易讓人思念。而如今,瑤妃已回宮,男人還不都是那樣,得到了,也不那麼珍惜了。”靜妃美眸微微瞇起,透著幾分凜冽之色。
“天氣冷了,我們先回吧。”她在侍女的攙扶下,緩步離開。死過人的地方,總歸是晦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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