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只是淡淡看著她,他并沒有不信朱顏,他知道朱顏心地很好,只是很疑惑,她為何要故意說這些話,做這樣的事?
婦人已經(jīng)將她的丈夫扶了起來,聽朱顏這樣說,兩人對望一眼,心里暗暗盤算,依照朱顏先前所說,乃是一張方百兩,聽她如今的意思,是只要將四個女兒交與她,她便連后續(xù)治療的方子都愿意給了?
婦人用手肘輕輕抵了抵她丈夫,附上耳去低低計較,“我看應了也好,咱們這兒女娃子不值錢,賣給人家做丫鬟也不過十幾兩一個,反正女兒養(yǎng)在家里就是賠錢貨,不如就抵給了她,咱們只是少了人差遣罷了。”
畢竟按朱顏的說法折算,那可是一個女兒抵了二十五兩銀子呢,何樂而不為?
男人聽了也緩緩點頭,這個法子的確不錯,雖然不明白朱顏為何輕易退讓了,但左思右想覺得于他們并無壞處,生怕再拖下去,朱顏又要反悔,急忙上前深深一揖,袖口幾乎垂到地上,“小姐說的法子,我們夫妻二人十分贊同,不知犬子的病癥……?”
“鮮活地龍適量,要淡紅色,綠色而卷曲者不宜,冷水洗凈,不必剖開,每二兩加水約一盞,燉湯服用,要重復燉兩次,一次服用兩大碗。喝上一個月,若好,便是好了,若并無效果,那就是治不得了。”朱顏語氣平平,看著那男人挑了挑眉,“這方子我已告知兩位,那四個小姑娘,是不是也能帶走了?還煩請兩位給個憑證。”
“行,行,我這就去寫來,小姐稍等。”男人飛了個眼色到妻子那里,囑她將這藥方問問清楚,自己忙不迭拖著被石塊砸得有些生疼的小腿進了屋內(nèi),去將賣身的契子寫來。
婦人的面色微青。她心里還是看不起朱顏,好好人家的姑娘哪有出來做醫(yī)女的?滿口里還說著那么不知羞的話,真是不害臊。
還有這兩個半路莫名殺出來的男人,要不是他們。自己同丈夫早就逼著她乖乖就范了,眼看著朱顏與那白衣青年也不是夫妻,多半有些不可說的關系。眼珠一轉,看了看朱顏,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笑意。現(xiàn)在她是得意了,等出了門,就讓她名譽掃地。
“夫人知道地龍是何物吧?既是知道,朱顏也就不多說了。”朱顏知道她在轉著什么壞念頭,不過對自己的聲譽委實存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態(tài)度,懶得理她。
婦人一愣,滿心里的險惡計算被她打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地龍?”
“地龍就是干蚯蚓,鮮地龍就是活蚯蚓。”朱顏面不改色。
婦人還未反應過來。杏葉聽聞竟要用這等東西入藥,又想起那日朱顏剖出狗腦,忍不住退開幾步,又是一陣干嘔。
朱顏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吐什么?難不成是懷孕了?”
杏葉“刷”地紅了臉,埋怨地看朱顏,“小姐你胡說什么呀?”
“好了,玩笑而已。”朱顏也覺得這歡笑或許有些過火,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一邊取出些配制的薄荷散給她聞了聞。很快就將她上逆的氣機止住了。
“你這妖女,我兒多少嬌貴,怎能喝那種東西熬成的湯?!”婦人的反應有些慢,但反應卻比杏葉還大。“他自小吃的都是最干凈的東西,你你你,你竟叫他吃,吃蚯蚓?!”
“夫人您別急,朱顏這里還有治口吃的藥。”朱顏款款一笑,丟下一句更可怕的話。“再干凈的東西,吃進嘴的也是牛羊雞鴨的尸體,難不成令郎吃飯乃是生吞活剝?”
院中的人霎時都變了臉色,雖然她說的那也沒錯,但……但話也不能這么說啊!
靜默了一會兒,那男人寫完了四個女兒的賣身契,按上了鮮紅的手印,交到朱顏手中來。
“多謝。”朱顏微微頷首,“杏葉,你去將那四個小姑娘帶了走吧……”目光往廿四那邊轉了轉,她其實有些擔心,她前腳剛走,這夫妻倆會不會又翻臉為難杏葉?
廿四會意,“我留下來看看。”
“喂,誰要你自作多情多管閑事啊?”杏葉很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杏葉,我先回去了,你早些帶著四個小姑娘回江南春。”朱顏知道她不過是說說罷了,吩咐完就走。
“阿顏,我能同你談一談?”永無微蹙著眉,面帶憂慮,他實在不知道,朱顏怎么會變成了這么個樣子——有些玩世不恭,卻又不是特別像。
“好,一道上車吧。”朱顏長長舒口氣,她早就知道,永無是要就最近的事情與自己談一談了,他看起來雖然閑散不羈,終究逃不脫那種大家族中養(yǎng)成的守禮的姿態(tài),倒是袁凜似乎比他少些拘束——至少于禮法上,朱顏這樣堅定地認為。
上了車,朱顏取了些薄荷草的末子倒進香盒點燃,見火星在灰褐色的末子中明滅,朱顏將那四張墨跡未干的賣身契一一撕碎,撒入香盒之內(nèi)。
“既是不愿收人為奴,為何還要這么做?”永無搖頭。
“那四個小姑娘住在這里,還不是受苦?”朱顏抿唇苦笑,闔了眸子倚在車壁上。
碎紙很快就被星星點點的火光啃噬殆盡,永無見朱顏有些倦怠,替她將香盒的鏤花蓋子仍舊籠回去。
“多謝。”朱顏輕輕笑了,“永無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厚顏無恥之人?”
永無定定看著她,搖頭,“一個心懷雜念的人,怎會愿意學琴?”
朱顏睜眼看看他,泛起一個苦笑,“附庸風雅。”
“你的琴聲,很寂寥。”永無靠近了一些,壓低了聲兒,“阿顏,你心里有什么難過的事情嗎?”
“……我,我不知道。”朱顏側過頭,不想看他,低低囁嚅,仿佛自語一般,“我有很多話想說,可是我,不知道可以同誰去說。”
“為何不問問宣清,他向來有主張,你們很快就要成親,有什么不能說的?”永無覺得自己不過是實話實說,但這么提起她的親事,總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