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蘋已經(jīng)匆匆追到了后院中,與這女孩倒是更熟絡一些,伸手拉起她就走,“二小姐,先去浴房洗澡更衣吧?”
那女孩甜甜一笑,點頭隨她去了,朱顏發(fā)覺她行路的步子十分婀娜,不禁更加疑惑。
“阿顏,你隨我過來?!痹瑒C也拉起她轉過一旁,隱在竹籬下定定將她看著。
氣氛靜得有些古怪,朱顏很是不自然地伸手挽住一截竹枝,一邊低低笑著,“這孩子,難道真是那日我們聽聞的那一個小姑娘,我的妹妹?”
袁凜嚴肅著臉,緩緩點頭。
“你……你怎么了?既是如此,這是好事,宣清你怎么一點都不高興呢?”朱顏有些忐忑地抬頭看著他,往常他總是一副很淡然的樣子,極少看到他這般肅然,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擔憂和莫名的不安。
“阿顏,那個小姑娘喚作‘朱綺’?!痹瑒C仍是將她定定地看著,壓低的聲音盡量放得平淡一些,“關河在臨近的一處鎮(zhèn)子上找到了她,她隨著一名女子在歌樓中賣唱獻舞……”
朱顏一驚,手中竹稍彈了回去,將落在她肩頭的一融陽光晃得粉碎。
難怪那個女孩子這般熟絡,見誰都不害羞,難怪她穿著那般艷麗的衣衫,也難怪她那一雙眼能勾人,那步子婀娜如此……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能讓這樣一個孩子淪落到那等境地?難道是為人所賣?
“阿顏,你且聽我說完?!痹瑒C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幸好你那妹妹年紀尚小,人又機靈潑辣,倒沒吃什么虧,她喚那名女子作‘娘親’,那人似乎便是與矩之先生有過一段佳話的歌伎,傳說她十余年前便死了,不想竟是帶著孩子居住在江南一帶。”
朱顏只覺心驀地一緊,卻想不透究竟是什么原因。最近的事情越發(fā)復雜起來,她覺得許多的事情都在腦中亂成了一團,需要好好抽絲剝繭,重新繞城一團絲線才能看清事情的究竟。
“我想見見那個……姨娘……”朱顏輕輕自語著。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怎會那么迫切想要見一見那位父親真心喜歡的女子。
“她說有些事情要好好想一想,希望過幾日再來見你和朱夫人。”袁凜望著她,和聲寬慰,“關河說她是個很溫和的女子。只是蒙著一道面紗,對旁人似乎有些戒備,待她到來,許多事情我們自然也能知道結果了?!?
一個時辰后,白蘋把重新打扮的朱綺帶到了朱顏的面前。
廊下溫暖的陽光中現(xiàn)在站著一個穿蔥綠色薄薄綢衫的少女,下面一條鵝黃色的百褶裙,頭上梳兩個丫髻,上面各掛兩只銀鈴,額前留著劉海,比方才那個看起來嫵媚早熟的少女活潑可愛多了。
“姐姐。這個哥哥說阿綺以后不用去那里了,是真的嗎?”她的聲音依然很甜,帶著一點攝人魂魄的滋味,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看向關河,后者則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
朱顏不禁輕笑,不知道關河這樣少話的性子,向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是個什么情形?
“姐姐……”朱綺踏上幾步,扯住她的袖子搖,一雙眼忽閃忽閃,像要滴下淚來一般。
“阿綺。別鬧?!敝祛亴@小姑娘撒嬌的水準有些頭大,急忙挽住她軟軟的小手柔聲勸慰,“阿綺再也不需去那種地方了,以后阿綺可以跟著姐姐一起。再也沒有人會欺侮你了?!?
朱綺一扁紅潤的小唇,“本來就沒有人敢欺負我!”
朱顏不禁莞爾,一邊拍著她的腦袋,一邊輕笑,“好,沒有。沒有……”
“還有娘親也要一起來!”朱綺見她如此好說話,急忙將母親也一起拉上,生怕朱顏不肯接納她那個賣唱為生的娘親。
“自然了,別擔心……”朱顏見她如此機靈,輕輕搖頭,一抬頭正見著徐綢珍匆匆趕回家中,甚是出神地看著這兒。
“娘,你這些日子都上哪兒去了?”朱顏挽著身邊的孩子一道走去,她不見著徐綢珍已經(jīng)大半個月了,但因徐府有人來傳信告知徐綢珍徐府這幾日有些事務,徐綢珍恰好去那里幫忙了,雖然朱顏并不相信徐府真有什么麻煩事,但至少能將擔心的念頭放一放,也就信了。
徐綢珍的笑有些勉強,目光一直瞟著窩在朱顏身邊的朱綺,答得十分心不在焉,“你這丫頭,我不是往你二舅爺府中去了嗎?”
朱顏眨了眨眼,低頭拉起那孩子的小手,“娘,這是朱綺妹妹,宣清在臨近的鎮(zhèn)子上找到了她和……姨娘,過幾日姨娘也要來與我們一起住,您……”
話未說完,徐綢珍已經(jīng)瞪大了眼,氣得直哆嗦,“燕子,難道你要跟那個做歌伎的賤女人住在一塊兒?你還是個姑娘家,這樣的名聲怎么當?shù)闷???
“娘……”朱顏沒料到一向溫順的母親竟會拒絕,直愣愣地看著她都氣得扭曲的臉,好生不解,“娘,可是那位姨娘她從前……爹爹都不在乎,女兒自然也不會在乎的,宣清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的。”她回頭看看袁凜,見他也蘊著一絲笑意,越發(fā)放了心。
徐綢珍本就因為她的婚事十分不悅,為此奔波了半月,一回來見她竟然尋到了朱綺和那個歌伎,心中惱怒越發(fā)地盛了,指著朱綺熟落,“這丫頭和她那娘就是賣色相的,燕子,我護你養(yǎng)你到這么大,你到頭來就這般報答我?!”
朱顏見她今日這般生氣,不禁嚇得拉著朱綺直后退,一邊低聲解釋,“娘,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你看,阿綺和她娘親流落在那等地方,真的好生可憐見的,畢竟我們也是一家人,接她們回來一道住,還熱鬧一些呢?!?
“一家人?!”徐綢珍瞪著眼看她,“你與她們這兩個不要臉的賤人是一家,我可不是!她們休想踏進這屋中一步!”
“娘……?”朱顏愕然,她竟氣急了說出這樣話來?
袁凜挑了挑眉,上前將朱顏拉開,“阿顏,且別爭,她是你母親,不論如何總是你失禮,此事一會兒我們慢慢商量。”
他說的也有道理,朱顏咬咬唇,扶著朱綺肩膀正要下去,手邊的孩子卻一扭身竄到了徐綢珍跟前,氣勢洶洶地看著她,“你這個丑八怪也好意思辱罵我娘親?!也不拿鏡子照一照,這副鬼樣子,若不是當年遇上兵亂,你遲早也要被爹掃地出門!”
朱顏無奈扶額,方才袁凜說起這丫頭潑辣,她一時倒還未看出來,不想這孩子立刻就“大展身手”了一場,一邊是失散許久的妹妹,一邊養(yǎng)育自己的母親,她都不知究竟是該幫誰?
“你這個賤丫頭,從小就是個不省事的主,小小年紀敢頂撞長輩,怎么這幾年就沒有餓死你和你那不要臉的娘?!”徐綢珍的聲音由嘶啞變尖,顯是極為生氣。
朱顏不滿地蹙了蹙眉,就算朱綺跟著在母親在歌樓賣唱確實不怎么光彩,可徐綢珍也不能這樣去罵一個小姑娘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可她明明覺得這兒民風開放,似乎并沒有這般的在意這些事情。
伸手輕輕扯了扯袁凜,向他霎一霎眼,這場面如此混亂,總該想個辦法讓她們分開了再說吧……
朱綺一點不甘示弱,甜美的聲音透著一縷厭惡,清脆得仿佛泉水叮咚,“你這個老太婆,丑八怪!爹當初娶你不過是為了護著娘親,才不是看上了你什么,做什么美夢?!還真以為你是個東西了?不過是個爹不要娘不愛的丫頭罷了!”
“那賤人果然不要臉的緊,專會向著女兒嚼舌根!”說也奇怪,徐綢珍分明已經(jīng)極為生氣,一張臉卻還是常色,只是臉上一道道溝壑被攪得亂七八糟,顯得越發(fā)猙獰起來。
“你才是賤人!”朱綺跟她吵得不可開交,“你別以為爹爹和娘親真的不知道,你生下的那個所謂的大小姐,根本就是個野孩子,我阿顏姐姐才是真的朱家大小姐!”
袁凜面色微微一變,看來這小姑娘知道實在是不少,那么,那位帶著她一道生活的女子,是不是還知道更多內(nèi)幕?
朱顏見她們越吵越兇,直擔心兩人會不會動起手來,徐綢珍常年干農(nóng)活,若是真動起手來,這個嬌滴滴的像朵花兒一樣的妹妹,可是要吃虧了。
正在為難,恰好劉自新和明子回來吃飯,見后院里這般熱鬧,急忙湊進來看熱鬧。
劉自新一看徐綢珍與一個小姑娘吵得這般兇,一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看到朱顏無奈的眼神,急忙用腳尖碰一碰明子,兩人一道上前勸架。
這邊劉自新沖上去拉住了徐綢珍,明子則跑上去一把將那個小姑娘扯開。
劉自新好說歹說將徐綢珍拉到了前院里去,一邊勸著,“姑姑跟這樣一個小姑娘吵什么呀,快來跟我婆婆喝口茶,聊聊天去,一會兒姑娘可就該讓這個兇巴巴的小姑娘來給您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