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在溪邊坐了一會兒,越巍的鼻血果然止了,只一張小臉還有些發白,杏葉趕緊打溼了帕子爲他擦淨血跡,湊在他身邊嘰嘰咕咕地問起發病情況。
小姑娘越秀則對朱顏的醫術十分感興趣,湊在她身邊問長問短,卻又因爲語言不通,急得滿臉是汗。
永無見朱顏被纏不過,低低吩咐廿四,“你過去問問那小姑娘在說什麼。”
廿四愣上一愣,他自小長在嶺南,對這一帶的方言雖然說不上通曉,但簡單的交流的確沒問題,可讓他去同一個小姑娘聊天……實在很奇怪吧?但轉念想想,爲了能夠更改向氏在朱顏心中的形象,搭幾句話又算得了什麼?
無奈朱顏看到他擼著袖子,一臉嚴肅地走上前,想起先前的事情,又是滿臉警惕,還將那孩子推開了些。
“咳,朱小姐,我陪這小姑娘說說話。”廿四有些窘,原本凜冽的眼裡竟然染上一抹尷尬的笑意,倒顯得三分可愛。
“你懂這兒的語言?”朱顏反應過來他的意圖,這才抿脣一笑,寬慰地拍了拍越秀的肩,輕輕推她向前去,雖然知道她聽不懂自己說話,但還是柔聲鼓勵,“去把你想說的話跟這個大哥哥說一說,好嗎?”
越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擡頭看著廿四,似乎覺察到他身上那點乖戾的氣息,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向前。
朱顏饒有興味看著廿四無比尷尬笨拙地蹲在越秀身前,極力做出一副溫厚可信的樣子,實在有些好笑,山林間的日光漏在他們身旁,隨著山風搖搖曳曳,若只是遙遙觀看,倒也是一副和諧的圖畫。
杏葉問過了越巍的癥狀,這孩子往日並沒有過流鼻血的情況,只是前幾日著風發了熱,今日好了才同妹妹越秀一道前來山澗旁放牛。至於游水,因爲初夏剛到,他今年尚未下過水,也沒有再野外露宿的習慣。想來遇上螞蝗的可能性並不大。
朱顏聽後,估計病因便在孩子之前的發熱,孩子免疫力雖不比成人強,但因代謝旺盛,恢復能力極好。因而之前的熱毒或許尚未被清理乾淨,他便提前出現了病癒的表象。父母以爲他當真病癒,便任他出門了,但遇上初夏山間的悶熱,殘留的熱毒被一勾,立刻迫血妄行,這才造成了流血不止之徵,喚那孩子吐出舌頭一觀,果然顯得稍紅,舌尖微微破碎。想是心火還有些旺盛。
“將這藥丸吃上幾顆,病就會好的,這幾日多休息一會兒。”朱顏從袖中取出儲著藥瓶的錦囊,挑了個小巧青瓷瓶交到越巍手上,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流鼻血不過是小病,不會死人的,下次可別哭鼻子了。”
杏葉一一將朱顏的話譯了,越巍的表情從開始的驚訝羞赧漸漸變作了無比崇拜,眨巴著眼看著朱顏輕輕嘀咕。
杏葉“噗嗤”一笑。笑得都直不起身子,好容易笑夠了,這才拉著朱顏咬耳朵,“小姐。這個小兄弟,說您定是仙女變的,他將來他長大了要娶你做妻子呢!”
朱顏也不禁輕笑,孩子總是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
“什麼事情這般高興?”永無見她們笑得開心,越巍那孩子卻是一臉無辜與茫然,不忍將他撂在那裡。
“童言無忌罷了。”朱顏回過神。也發覺自己冷落了越巍,向著他歉然一笑,低低勸慰,“小兄弟雖然有此厚意,但待你長大,姐姐可就要老了,做不得你的妻子了。”
杏葉正和著朱顏的話譯了告訴那孩子,越巍回了一句,又讓她笑岔了氣,埋在朱顏肩上氣都理不順,“小姐,阿巍說你是天上的仙女,不會老的。”
“世間萬物,無有不老不死,就算是仙女,只怕也會老吧?”朱顏斂眸悵笑,誰不想不老不死,但那終究是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越巍雖然聽不懂她的話,卻看懂了她悲悵的表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埋下腦袋再不說什麼。
廿四哄完了越秀,帶著滿頭大汗挪過來,“朱小姐,越小姑娘說她和哥哥就住在流花寺左近,希望與我們同路回去。”
“這樣也好。”朱顏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兩個這麼小的孩子在山裡也怪讓人擔心的。”
“……普通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也不算小了。”永無輕輕搖頭。
一路上杏葉總和越家兩個孩子聊個不停,通向流花寺的道路似乎也變短了不少。
到了山腰平坦的地方,紅壤平整的小道分出了一條只一臂寬的岔道。
“朱小姐,這裡就是流花寺。”廿四很敬業地充當了引路的“導遊”,說完又有些自嘲,生來便只是被當作殺人的工具訓練,怕是半輩子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今日這樣多吧?爲了自家公子,他真的已經很拼了,只求朱顏能夠有所領悟纔好。
朱顏順著狹窄的小道望去,蜿蜒的道路隱沒在蔥蘢的草木間,如果沒有引路,只怕自己未必會在意這一條小小的岔路,想不到流花寺這樣寂寞,回頭看了看兩個孩子,輕輕詢問杏葉,“他們的家也從這條路進去?”
杏葉點頭,低頭聽越秀嘰嘰咕咕說了幾句,擡頭輕笑,“阿秀說裡面的景色可好了,小姐快些進去看看吧。”
向著草木伸出走了一會兒,紅壤中夾雜了不少五色繽紛的卵石,鋪成一條平整的石道,周圍灌木漸隱,石道兩旁盛開著草本的花朵,朱顏草草辨認了一下,有濃郁的藍色飛燕草,小巧可愛的喜林草,還有鬱紫潔白錯雜的三色旋花,向遠處望去,地面上還像蘊著一層淡紫的霧氣一般,美得恍若夢境,應是種滿了夕霧。
“這裡竟然這麼好看!難怪叫做流花寺!”杏葉驚訝地瞪大了眼,許久都不捨得眨一下,挽著朱顏的胳膊直讚歎,“小姐,這竟不是夢,天底下還有這麼漂亮的地方!這可不是夢吧?杏葉擔心一眨眼,這些就都沒有了呢!”
“傻丫頭,不是夢。”朱顏輕輕敲了她的額角,這丫頭還真是小姑娘性子。
“這裡葬著賢妃的骨骸。”廿四說得很輕,似乎生怕驚擾那個沉眠在此的芳魂一般。
杏葉微微打個寒噤,流花寺在當地略有名氣,但不是禮佛之處,她從前雖然聽過流花寺的名字,但從未來過,更沒有聽人說起流花寺竟還葬著一人的屍骸。
越家兄妹倆要先行回家,向朱顏道謝告辭後,沿著一條岔路往山坳裡去了。
卵石路的盡頭是一片斑斕的花海,寶藍色的鳳蝶不時在芳香的空氣中穿過,纏綿明麗的風景讓人只想一直這麼看下去。
小巧的寺院便在花海的那一頭,牆壁並不像通常所見的那般塗了黃色,而是潔淨的白色,雖然因爲風吹雨打有些泛黃,但總體還是給人纖塵不染的感覺,瓦片是幽然的青黑色,與白牆一映煞是寧靜。低矮的院牆裡,還探出一段九層的六角高塔,每處飛檐上都掛了大紅的吉祥結子,在青碧的天空下彷彿展翅欲飛的玄鳥。
越過花海,悄寂無人的院門外,一個白髮老僧靜靜坐在草叢間的蒲團上,閉目坐禪。
“空法大師。”廿四上前低低喚他,微彎了身子靜靜候著。
老僧空法悠悠睜開眼,目光掠過衆人,在朱顏身上停了一會兒,似乎有些驚訝,隨即又歸於平淡,蒼老的聲音也如方纔震響山林的鐘聲一般渾厚,“除了與賢妃有血脈關聯的人,其他人不能進入流花寺,那個襟上簪花的小姑娘,你不能進去。”
杏葉愣了愣,意識到他在說自己,扁了嘴,“憑什麼我不能進去?!這個公子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小姐肯定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賢妃的後人嘛,憑什麼只有我不能進去啊?”
空法眼中又泛起一絲複雜的神色,緩緩立起身,一句話未答便走入了寺內。
“什……什麼意思嘛?!”杏葉被他的態度氣得沒話說。
朱顏想起自己與向妃的畫像十分相似,又有那老僧的話,心中略有些猜測,見杏葉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抱怨,柔聲安慰,“杏葉,你聽話,在外面等我一會兒,只一會兒我們就出來的。”
杏葉小嘴撅得老高,她又不知道這個流花寺有沒有什麼古怪,讓朱顏同這兩個心懷叵測的人進去,她還真是不放心得很。
“流花寺比向氏祠堂更爲莊重,因此不能放龐雜人等進入,請杏葉姑娘諒解。”永無上前作禮,溫和的聲音讓人想拒絕都難。
朱顏平日見他都是一副曠放的樣子,還沒見過他如此有禮有節,心中越發凝重了幾分,眸子深深望著寺院裡面的景色。
杏葉沒話說,撅著嘴悶聲不語,心裡雖然還是老大不高興,但人家一個翩翩公子都向自己拉下臉來解釋,實在不好意思不依,帶著滿肚子的悶氣走到花海旁揪著花草亂擲。
“別理她,一會兒子就好了。”朱顏無奈輕笑,“我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