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住的村子,叫做“六萌村”,據說是寓意著萬物萌芽的好兆頭,但普通百姓哪里明白這些,總嫌這名字拗口,村子里又都是王姓人家,便索性叫做王家村,順口又明白。
聽了徐綢珍的介紹,朱顏又知道了鄰近的村子徐家集,便是收養母親的村子。再向東,是一座頗為繁華的鎮子,喚作白浪鎮,臨著這江水的入海口,有眾多碼頭。
“快去看妖怪!”一群男孩子橫沖直撞地闖出村口,幾乎沒將朱顏和徐綢珍撞倒。
“這群小子,每天鬧得無法無天。”徐綢珍低低笑,似乎與孩子們很是熟絡。為首一個男孩子站住了腳,抬頭好奇地打量朱顏,被她的容貌驚得說不出話來。“小……咳,小兄弟?”朱顏本是想叫一聲小朋友,但總覺得哪里不對,便硬生生改了口。后面的孩子也跟著住了腳,全都瞬也不瞬地盯著朱顏,“徐大娘,這么漂亮的仙女姐姐是誰呀?”“這就是你們的燕子姐姐啊。”徐綢珍淡淡笑,孩子們還小,不知道去理會朱顏那克父克夫的命數,覺得她秀色可人,便樂意親近。“燕子姐姐的病好了?”孩子們眉開眼笑,“姐姐從前送給我們的扇子都壞了,能幫我們重新畫幾把嗎?”朱顏愣了下,她從前是會畫畫的?可……可她不知道她如今會不會呀!
徐綢珍笑著拍拍那男孩子的腦袋,“自然了,我們如今先回去了,你們這是去哪兒瘋呀?”男孩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們聽爹娘說,東邊鎮子上,有一戶人家生了個小妖怪呢!”
東邊的鎮子,指的就是白浪鎮,離王家村也不遠。
“是啊是啊,徐大娘,你可不知道,他們說那個小妖怪渾身都沒有皮的呢!”另一個男孩子說著渾身一抖,似乎親見了那可怕的樣子。
旁邊的孩子聽他一說,更是急不可耐,對那個“小妖怪”有著莫大的好奇。
朱顏聽著心中一動,輕聲自語,“這是……無皮癥?”
“燕子姐姐,你說的是什么?”孩子耳朵尖,偏生聽到了。
“咳,姐姐從前看志怪小說,也見過這樣的故事。”朱顏有些尷尬,她前世喜歡看志怪的《山海經》、《淮南子》什么的,這一點不假。不過,這個病癥,卻并非從那里看來。
腦子地轉著,將都快遺忘的那些理論記起來。根據她之前學的中醫理論,肺在體合皮,如今皮膚不長,是因為肺金未得其母生養。而土生金,依照她從前看過的醫案記敘,只需將新生的孩子放在泥地上睡一宿便好。
可當時看著不過一笑,這樣古怪的病癥,哪有人會當真?如今,難道這法子真能奏效?
“燕子,你見過這樣的病?”徐綢珍也奇怪,不過女兒從前病著是愛看看古書,指不定在哪見了,倒也說得過去。
朱顏越發尷尬,聲音也低了下去,“傳說,只需將那孩子放在泥地上睡一宿,便……便會好的。不過……那只是傳說而已。”
底下一群孩子擠眉弄眼地笑著,“要不,我們去對他們說說,反正這小妖怪也活不長,倒看看燕子姐姐說得對不對?”
還沒等母女倆回過神來,他們便一溜煙跑了,比兔子還快上一些。
朱顏無奈地笑了笑,本是不打算多管什么閑事的,偏偏自己一個嘴癢,又要露餡兒。
徐綢珍卻不責怪,只是說了句,“救人一命也是好的,為你爹爹積點德,保佑他轉世過得快活一些罷。”
剛踏進院子,便聽到一陣歡快的犬吠,接著,眼前一花,四五條大大小小的狗便搖著尾巴沖了過來。
朱顏從前是怕狗的,急忙躲在了徐綢珍的身后,卻見徐綢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親熱地拍了拍那些狗的腦袋。
“你們回來的似乎有些晚了。”沙啞的聲音從堂屋里傳來,接著,一個臉色晦暗的男人走了出來,步子還算矯健。他身上的服色還算說得過去,只是閃著黏膩的油光,使人看著不舒服。粗糙的手中提一支煙筒,不時抽上一口,恨恨咳幾聲。
朱顏便知這是徐綢珍提起無數遍的母舅王熙明了,根據她以前學的,望診先望色,此人面色青黑泛紅,肝火頗旺,再聽他咳嗽時的聲音,想必肺也是不好的。
徐綢珍打發了那些狗,陪了笑,“我和燕子在墳上遇到了陳姐,說了會兒話,所以就晚了。菜和飯都在灶頭上焐著,哥哥若是餓了,原不必等我們的。”
王熙明不答,覷著眼看看朱顏氣色,“燕子看上去倒大好了。”
“是,多謝舅舅關心。”朱顏低了頭,輕輕一笑,更顯得嫵媚動人。
“還是進屋吃飯去吧。”徐綢珍放了手中空空的籃子,挽了衣袖準備進去盛飯。
王熙明抽了口煙,吐了幾個橢圓的煙圈兒,“我看外頭天氣倒好,不如搬到了廊下吃吧。”
朱顏蹙了蹙眉,這危房要多糟有多糟,那走廊上頭的灰塵,都不知積了多少年,要是吃著吃著被風吹下一塊來,可叫她如何下咽?
不過,再怎么嫌棄也沒有用,剛才鬧了半日,她還真是餓了。
徐綢珍依言擺上飯菜,因為是清明的緣故,竟然還有一只雞腿,黃燦燦的皮上流油,看得人食欲大開。
不過,這么好的東西,朱顏自然是吃不上的。徐綢珍歉疚地看她一眼,將那雞腿推給王熙明,一邊笑道:“哥哥在外一向辛苦,多吃點才好。”
王熙明不辭,用手抓起來便啃,不到半柱香工夫,便吃了個干干凈凈。
“哥,我倒有個事兒跟你商量。”徐綢珍瞥了朱顏一眼,朱顏便知她要說的是租出田產之事。
“怎么?”王熙明拉起袖子抹嘴,看得朱顏嘴角直抽,“妹子,你倒別急,我昨夜遇上了個大戶人家的門房,他說如今那些有錢的公子老爺,最喜歡出去打獵,變著法兒地要買好的獵狗呢。”
然后……?朱顏挑了挑眉毛,驀地想起院中養的那些狗來,難道說,這個舅舅是打算賣狗?
“舅舅養著的,便是獵犬嗎?”
“外甥女兒果然聰明,你舅舅養著的這些,可都是上好的純種獵狗呢!”王熙明說得開心,又抽了一口煙。
朱顏皺了皺眉,上好的純種獵狗……當她三歲小孩呢?她從前雖然不喜歡狗,也知道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養得起的,還能養起這么多只,這舅舅以為自己是王侯公卿吶?難不成如今穿越過來,這世道就變了?
徐綢珍也有些不悅,咳了一聲,打斷了哥哥不切實際的夢話,“我剛才和燕子說起,咱們地雖多,卻都是荒著的。燕子這丫頭心思巧,說既然咱們沒精力種它,何不租了出去給旁人種?我看這村里,有人沒地的人家,也是不少的。”
“嗯,有些意思。”王熙明慢悠悠抽著煙,愛理不理的樣子。
朱顏不悅地絞著手中帕子,家里這都快揭不開鍋了,他身為一家之主卻一點不急,還做著那什么賣狗暴富的春秋大夢。看來,徐綢珍這些年,當真是過得很苦的。
“舅舅,我看這樣很好,您能不能幫著找一下人家?”但朱顏知道自己還不能出面談租地一事,只好忍著性子好聲好氣相求。
王熙明一抬眼,一副豪氣十足的樣子,拍拍油光蹭亮的衣襟,“這點小事,包在舅舅身上!原看那是你爹留下的地,我也不好意思開口,你能有這樣的心,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