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還沒吃飯吧?”朱顏覺得談?wù)撨@些興亡盛衰太過沉重了,想起從邊家?guī)Щ貋淼乃膫€食盒,正好岔開徐綢珍的話。
徐綢珍見她不喜歡聽這些,也懶得說下去,隨手撣了撣窗口濺上的雨水,“邊家留你吃飯了?”
“沒有,燕子回來陪娘一起吃飯。”朱顏湊上去撒嬌,“不過夫人給我備了些飯菜,再不吃就要涼了呢。”
母女兩個走出廊中,見袁宣清所贈的那柄傘還擱在廊下,徐綢珍不禁微微沉了臉,“誰送你的傘?”
“……是一位公子,少夫人的兄弟。”朱顏雖然覺得收一把傘也沒什么,但看到徐綢珍滿臉嚴(yán)肅的神情,也覺察到一點(diǎn)別樣的意味。
“袁凜?”徐綢珍的神色愈發(fā)凝重,覷著眼,卻見朱顏一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稍稍松了口氣,想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這世上的事情哪能這么湊巧呢?
但這些年都過得躲躲藏藏,便是不想與袁氏再扯上關(guān)系,不管怎么說,就算拼上她這條老命,她的燕子也不能再去那個邊家。
“你往后好好呆在家中,工筆刺繡,學(xué)醫(yī)問藥,都隨你。但不得再去邊家,記住了沒有?”
朱顏見母親突然嚴(yán)厲,不禁委屈,“不過是一把傘罷了,娘要是不喜歡,燕子明日就去還了它……”
“一把傘而已,就不必還了。”徐綢珍對這把傘倒是沒什么意見,富家公子見一個愛一個的,當(dāng)年跟在朱四爺身邊時,她就親見那些公子哥兒一場酒宴便能送出去一打的傘、扇墜、帕子等物,當(dāng)時再情深意重,還不是過后就忘的?
“可是……女兒還要去復(fù)診呀。”朱顏不是不想聽話,而是放不下那個病癥。突然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唯一熟悉就是醫(yī)術(shù),便漸漸發(fā)展到有些癡迷,骨蒸這樣的病癥畢竟是少見的,她不想錯過。
徐綢珍一瞪眼,真的是惱了,“我去看看就成,你留在家里,哪兒也不許去!”
“好嘛……”
一個毛團(tuán)忽地從墻根邊躥過來,貼到了朱顏裙邊,黏上去乖巧地叫一聲,“喵……”
“哦,是你……”朱顏俯身拎著那只小貓的后頸,提到面前。
小小的耳朵還耷拉著,一身黃白相間的絨毛卻已經(jīng)干透了,亂蓬蓬的,像一團(tuán)棉花。
“哦,你撿來的貓?”徐綢珍對于女兒還有這樣的心思很好奇,但也懶得去干涉這些小事,“正好愁著有老鼠呢,你便好好養(yǎng)著,但小心被你舅舅養(yǎng)的那些狗嚇著了。”
“嗯,燕子知道!”朱顏展顏笑了,迷蒙的雨色中,甜美的笑臉仿佛一朵帶水盛放的蓮花。
還沒進(jìn)灶房,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菜香味。
朱顏微微斂眉,看著懷里的小貓,“你把食盒打翻了?”
小貓像是聽懂了她的責(zé)怪,搖頭晃腦地蹭了蹭朱顏胸口,露出一口稚嫩的乳牙,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推門進(jìn)去,王熙明正坐在飯桌旁,大吃大嚼。
而桌上堆著的精致食盒,竟然被這個魚肉之徒忙亂之下拆的七零八落。
朱顏眉毛一抽,強(qiáng)壓著怒氣笑道:“母舅回來了。”
“可不是,燕子啊,你越發(fā)有能耐了,哪兒弄的這么多吃的?”王熙明正用力咬著手里的一只五香醬鴨腿,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那碗紅燒肉可比我昨日在酒樓吃的火候還要好!”
朱顏順著他的描述望過去,只見一只精致青花碗中一片狼藉,只剩了一碗底的醬汁。
心頭無名火頓時燒起,但看在徐綢珍的面子上,朱顏優(yōu)雅地轉(zhuǎn)了身,拍了拍懷里的貓腦袋,輕笑,“舅舅慢慢吃,仔細(xì)別噎著了。油膩的東西吃多了滑腸,不過您老身子硬朗,只管吃就是了。”
到底徐綢珍眼疾手快,見還有一個食盒沒打開,急忙拿了起來,向王熙明賠笑,“哥哥慢慢吃著,我和燕子去堂屋里說會兒話。”
“燕子,賭什么氣?”徐綢珍提著食盒走出來,見朱顏抱著小貓翹首立在廊下看雨,走到她身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朱顏回頭見她手里拿著一個食盒,沒精打采地苦笑,“娘吃吧,我沒有胃口。”
徐綢珍不回答,極為熟練地一層層打開食盒,將里面的碟子慢慢排開。一共三只青花的碟子,里面各有是個糕點(diǎn),分別是馬蹄糕、小粉餃和炸酥酪。
朱顏?zhàn)⒁獾叫炀I珍的手法非常熟練,或許曾經(jīng)還未落魄的時節(jié),她也是經(jīng)常安排這些事情的吧?
食盒的最下面一格本是用來倒入沸水煨熱食物的,但這一盒是糕點(diǎn),不必趁熱吃,因此下面不加熱水,黑漆漆的一片。
朱顏下意識伸手探入,果然摸到了一包堅(jiān)硬的東西。和昨日邊夫人所贈診金一般的包袱,不用打開,也知道又是五十兩銀子。
“吃幾塊墊墊肚子吧。”徐綢珍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這錢放在朱顏那里比放在她自己那里更好,倒免得被王熙明澄淘了去買狗。
“氣飽了,不吃!”朱顏斂眉,怒則傷肝,肝木欺脾土,哪里還有胃口吃東西,何況這些糕糕點(diǎn)點(diǎn)的,消化起來最費(fèi)力了。
“喵!”懷里的小貓?zhí)匠瞿X袋,伸了舌頭舔著它那三瓣的嘴,似乎饞的了不得。
朱顏無奈嘆息,“饞死了!”伸手拈起一塊炸酥酪放在掌心碾碎,任由略微粗糙的貓舌頭一點(diǎn)點(diǎn)剮上皮膚,將酥酪舔舐干凈。
“燕子,別賭氣,不吃飯?jiān)趺葱校窟€沒有吃夠生病的苦嗎?娘還指望你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呢……”徐綢珍沉重地嘆息,她也知道讓朱顏在這里是受委屈了,但如今情勢如此,萬事只好忍耐些,。
朱顏聽著徐綢珍相勸,不禁想起袁宣清說的好好在意自己身子的話來,眼眶一紅,吐石子一般,“是,不吃飯?jiān)趺茨軌蝠B(yǎng)好身子,怎么能夠翻盤!”
賭氣地隨手便抓起一塊馬蹄糕,也不管噎,哽著脖子便往下咽,反倒將眼淚全都嗆了出來。
徐綢珍看著也心疼,抱著她輕輕拍著單薄的背,“燕子別氣,都是娘親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