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趕路, 除了睡覺和吃飯的時間外,幾乎未曾停歇,沈凌晏這個紈绔子弟便吃不消了, 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難受, 甚至動都不想多動一下。
總算是回到了斬云山莊, 沈凌晏此刻只想飽飽的睡一覺, 他本是打算直接回葉尋的房間, 順便看看小刀小劍那對可愛的孿生兄弟,可惜事與愿違,才一進山莊便被薛懷璧叫到了他的密室。
這間密室可不同于當初關押秦白的那間, 布置的華麗而又不失雅致,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 墻上則鑲嵌了幾顆夜明珠。其實沈凌晏很想問問, 薛莊主住的小樓里到底有多少密室呀。
除了薛懷璧外, 在場的人還有副莊主江南天,四護法之首的駱日, 以及莊中惟一的女護法逐月。看這架勢,是要對他進行三堂會審了,不過沈凌晏已然有了心理準備,倒也不怎么意外,他不慌不忙的揀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先行開口道:“薛莊主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我保證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
薛懷璧卻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他端起身旁桌上的香茗, 淺抿一口,片刻后才道:“你的情況小刀已經大致跟我交待過, 只是我對你原來的身份背景并無興趣,也無需知道。”
那還巴巴的叫他過來做什么,這樣大眼瞪小眼很好玩嗎?
“今日讓你過來,只是想你明白,除了小刀和秦白以外,今日在場的四位便是所有知曉你真實情況的人……”
難怪這三個人見了他一點意外都沒有,駱日也就罷了,那位江副莊主和女護法卻也是面色如常,原來早就知曉了真相,想必這三人都是薛懷璧的心腹吧。
“除了在座四個人外,在面對其他人時,你要切記自己的身份,”說到這里,薛懷璧忽然停頓片刻,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凌晏面上,神情驀得變得嚴肅,“你是葉尋,是斬云山莊的葉公子,還是江湖第一殺手……若是暴露了身份,后果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明顯帶有威脅的話語,沈凌晏聽在耳里實在是很不舒服,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還是面帶微笑的說道:“薛莊主放心好了,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如此甚好。”薛懷璧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沈凌晏的配合,“自明日起你便開始熟悉莊中事務,另外阿尋的屋子先不要回去了,就暫時住在這間密室里。”
“好啊,一切但憑薛莊主安排。”如今他就是放在砧板上的魚肉,不管怎樣,先答應下來再說。
“另外,我檢查過,阿尋的內力還在,只是你不會使,我會找人教你內功心法以及劍法。”
到這份上,沈凌晏已是話都不想多說了,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先歇著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去找……”躇躊片刻,年輕的莊主一雙水漾眸子掃過三名下屬,目光最后落在了駱日身上,“就去找駱日護法吧。”
“……”此言一出,沈凌晏和駱日都是一驚,駱日下意識的便往沈凌晏這邊看過來,在接觸到對方的眼神時,卻又迅速的移開目光,而沈凌晏心底卻是十分不解。薛懷璧不可能不知道駱日和自己之間發生的事,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到底是無心之潛,還是另有目的?
再次回到斬云山莊,被迫扮演那位名動江湖的第一殺手,說沒壓力那是假的,不過古語有云“識時務者為俊杰”,沈凌晏沒道理跟自己的命過不去,何況以他一人之根本斗不過掌控整個斬云山莊命脈的薛懷璧,惟今之計,也只好按下所有的心思,走一步看一步了。
雖說薛懷璧表面上沒有限制沈凌晏在斬云山莊的自由,不過既然讓他住在這間密室,其實就等同于是變相的軟禁,沈凌晏當然也很識趣的不會到處亂闖,而他回來的第二天,一大清早薛懷璧就親自過來,說是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馬車駛出了山莊大門,一直到行駛在官道上,薛懷璧這才告訴沈凌晏,兩人是要去杭州城內給薛老夫人請安。
這薛老夫人閨名薛書瑤,正是薛懷璧的母親,沈凌晏以前也曾對其有所耳聞。據說此女出身江湖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其父是江南武林盟主,二十幾年前薛家發生劇變,全家上下一夜之間離奇死亡,只有大小姐薛書瑤幸免于難。
對于當年的慘案,沈凌晏并不太清楚,他只知道斬云山莊便是由薛老夫人一手創建,薛懷璧自然就是從其母手中繼承的莊主之位,而斬云山莊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與勢力自然也少不了薛老夫人的一份功勞。
馬車進了城,一直往城北的方向駛去,薛懷璧沒有跟沈凌晏多說什么,只是叮囑他到時少開口。沈凌晏心道不就是讓他裝啞巴嘛,有什么難的,也就不多問,只答應下來就是了。
穿過一片柳樹林,馬車最后在一處莊園外停了下來,早有下人認出了他們的馬車,迎了上來,朝薛、沈二人見禮。
從下人口中得知,老夫人正在佛堂靜修,薛懷璧命下人先行去通報一聲,自己則領著沈凌晏往內院的方向不急不徐的緩緩行來。這莊子看起來不大,但勝在環境靜謐雅致,的確是一個適合靜養的好地方。
穿過前面的圓門,便是佛堂所在,還未跨過門檻,鼻端便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而內室中則不停的有敲擊木魚的聲響傳出。
兩人才在外廳坐下片刻,還來不及喝一口下人奉上的清茶,便自內室走出了一名穿著華麗的貴婦,她的身后還跟了一名面無表情的灰衣老仆。這婦人看起來不到五十的年紀,舉止雍容華貴,不難看出年輕時定也是少有的美人。
此婦人想必自然就是薛老夫人了,沈凌晏見她右手持有一串白玉念珠,拇指不停的撥弄著一顆一顆的珠子,心中不由暗自腹誹,這薛老夫人也曾在江湖上叱咤風云,手上沾的血腥自然不少,如今這雙手卻用來持念珠,捧佛經,當真是時移世易,只是就算她念再多的“阿彌陀佛”,也還不清過往所造下的殺孽吧。
“娘親,孩兒來跟你請安了。”薛懷璧已然起身,向母親見禮,沈凌晏只好也跟著站了起來。薛老夫人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目光卻落在了站在薛懷璧后面的沈凌晏身上。
沈凌晏當然知道自己不能真的裝啞巴,于是對著薛老夫人躬身一揖,面上的神情卻是沒什么變化,“葉尋見過老夫人。”
“不用客氣,都坐吧。”在薛老夫人的示意下,兩人重又在下首坐下了,沈凌晏發現這對母子之間的氣氛有點怪異,竟是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的親昵,而正當他細心觀察的時候,表情嫻靜的婦人又開口了,說話的對象卻還是沈凌晏,“聽璧兒講,葉公子在前往湘西的途中身染重疾,如今可大好了?”
“有勞老夫人掛懷,已無大礙。”
“那便好。”薛老夫人又道,“容老身多嘴一句,葉公子雖藝高人膽大,但身在江湖,還是小心為尚,如若不然下次可能就沒這么好運了。”
這話表面上是對沈凌晏表示關心,卻分明話中有話,看來不止那位大小姐,就連這位薛老夫人都對葉尋沒什么好印象,不過沈凌晏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他正打算回句“多謝老夫人關懷”之類的話,卻被薛懷璧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阿尋,我有事要和老夫人單獨講,你先去外面候著吧。”
猜不透薛懷璧此舉所為何意,不過他總是替自己省了些麻煩,于是沈凌晏便沒有猶豫的站了起來,說道:“屬下先行告退。”說罷便走到了院外,并且離得遠遠的。
廳中只剩下了薛懷璧母子倆,以及一個沒有什么存在感的老仆,少了沈凌晏這個外人,薛老夫人忽然冷下臉來,沉聲道:“璧兒,你可知錯?”
即使薛懷璧的身份再尊貴,即便他在江湖上可以隨意的呼風喚雨,到了母親面前他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兒子,見母親發怒,他立時起身,跪在了母親面前,垂首道:“孩兒知錯,請娘親責罰。”
“你口口聲聲知錯知錯,卻一而再的護著葉尋那個小子,你當真以為我這個當娘的看不出你存了什么心思嗎?”
薛懷璧依然低垂著頭,他面色微變,聲音卻是如常,“娘親,您多慮了,孩兒只是不希望斬云山莊失去一個殺人利器罷了。”
“但愿只是為娘的想多了。”薛老夫人長長一嘆,苦口婆心的道,“璧兒,為娘一直是對你放心的,只是你這孩子有時太認死理,為娘真怕你會重蹈你大哥的覆轍。”
薛懷璧抬起頭來,如水的眸中一派清明,他看向母親,正色道:“娘親請盡管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你知道便好。”薛老夫人又是一嘆,忽然起身,走到兒子面前,幽幽道,“這次的事為娘就不再追究了,不過既然犯了錯,就要受罰,璧兒你一定不會怪為娘的吧。”
“孩兒不敢,孩兒犯了錯,自然是該受罰的。”
薛老夫人點了點頭,而后看向在她身后的灰衣老仆,吩咐道:“這里就交給你了。”
“是,主子。”
薛老夫人已重新進了內室,片刻后又從內室傳出一下一下敲擊木魚的聲響,薛懷璧卻仍是跪在地上,那灰衣老仆走到他面前,忽然自袖間摸出了一根黑色的鞭子,依舊面無表情的道:“懷璧少爺,老奴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