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晏發(fā)誓, 薛懷璧定是一開始就拿準(zhǔn)了自己會跟他回去,居然連衣服都替他準(zhǔn)備好了,而且還是葉尋慣穿的玄衣。
雖然之前折騰了大半天, 但沈凌晏實在無心入睡, 更何況他記掛著云泓的境況, 若不親眼看到云泓是否安然無恙, 心中的一塊大石始終無法放下。
換上許久未穿的男裝, 又把頭發(fā)重新梳過,看著鏡中的那張臉,沈凌晏忽然有了剎那的晃神。鏡中的男子俊美如玉, 五官精致,實在是很好看的一張臉, 照理說這兩個多月來沈凌晏也應(yīng)該習(xí)慣了, 可是每次看到還是會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他輕嘆一聲, 起身,出了房門。
其實在白日里沈凌晏被楚熠從客棧帶走沒多久, 老板就已解了云泓的穴道,這孩子還想追出客棧去找沈凌晏,可被老板攔了下來,并且勒令他待在客房里不許出來,所以云泓到現(xiàn)在還是不了解事情的始末, 只能著急的在屋子里打轉(zhuǎn)。
而當(dāng)沈凌晏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 云泓卻傻了, 看著眼前這張臉分明很熟悉, 可是怎么都想不出是在哪里見過了, 他怔怔的問道:“這位客官,你是有什么吩咐嗎?”
沈凌晏抿嘴笑笑, 看到云泓這副傻呆呆的模樣,就忍不住出言調(diào)侃道:“云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好歹咱們也有著同床共枕的情誼,這才多大會兒的工夫,云公子就把我給忘了?”
“你是……小牛?”這聲音他可認(rèn)得,云泓喜出望外,上前拉住沈凌晏的手,高興的道,“小牛,看到你沒事,實在是太好了,你……”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了,他指了指沈凌晏,神情中透著不解,“你怎么……打扮成這樣……”
沈凌晏本就不想再繼續(xù)瞞下去,見云泓問起,便朝他點了點頭,說道:“如你所見,我本是男扮女裝。”
“啊?”云泓著實的吃了一驚,瞪大了雙眼看著沈凌晏,忽然想起了這段日子說過的一些話,做過的一些事,想到自己還曾經(jīng)把眼前的人當(dāng)成姑娘家向他告白,請求他嫁給自己,云泓一張白凈的臉登時紅得像是要燒著了一般,他急忙放開了沈凌晏的手,連退了兩步,低著頭,囁嚅道,“對、對不起……小牛,我、我不是故意要……”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不該瞞著你。”別人怎樣他還覺得無所謂,惟一心存愧疚的便是對云泓,“我本名葉尋,是斬云山莊的殺手。”想想真是好笑,云泓可以說是惟一一個完全真誠對待自己的人,到頭來自己始終還是要頂著別人的身份面對他,“我要走了,過來跟你道個別。”
“你要走?”云泓吃驚的抬起頭,眼中透出對沈凌晏的不舍,“小牛,你當(dāng)真要走嗎?可是、可是……以后還會見面嗎?”
“也許吧。”沈凌晏故作輕松的笑笑,“以后的事,誰又能預(yù)料得到。云泓,你也早點回家吧,不要在外面亂闖了,這個江湖太可怕,不適合你。”
“我知道。”云泓重又低下了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過了許久,他忽然說道,“我會變強的。”聲音雖低,語氣卻是堅定無比,似乎為了強調(diào)什么,他又重復(fù)一遍,“我會變強的。”
“好啊,那我就等著你變強的那一天。”云泓認(rèn)真的模樣讓沈凌晏不禁莞爾,少年不知愁滋味,不過心中存著美好的憧憬和向往自然也是好的。沈凌晏不再多勸,他上前抱了抱云泓,微笑道:“云泓,我走了,保重。”
“……”
原來,真正要走的時候,還是會有不舍的,本想表現(xiàn)的瀟灑一點,可“再見”兩個字還是怎么都說不出來,那么就“保重”吧。
一夜無眠。翌日清晨,天才剛剛亮,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卻原來是薛大莊主命人來叫他起床的,沈凌晏心道盯得還真是嚴(yán),莫非還怕他跑了不成?
想歸想,沈凌晏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更衣洗漱,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背在肩上,便出了門。
才一出門,便看到老板候在了外面,其實不用問沈凌晏也清楚老板所為何來,而經(jīng)過昨晚他也想通了,于是趕在老板開口之前說道:“老板,你什么都不用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拋開其他的,這段日子他的確過得很開心,而且老板跟他非親非故,原就沒有義務(wù)為他做什么。
“說什么謝,跟老板還要客氣。”老板倒是有些意外,不過很快的便恢復(fù)素日的爽朗,呵呵笑道,“你說得對,過去的就過去了,以后的日子還要好好的過。”語氣微頓,他又道,“老板不知道你和懷璧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不過以后若是不開心的話就盡管回來,客棧的門永遠都為你開著。”
“謝謝你,老板。”
和老板一起下樓去,發(fā)現(xiàn)薛懷璧早已帶人在大堂候著了,客棧里其他的人也才,卻獨獨不見云泓,也不知道他是在生氣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不肯出來跟自己道個別。
大牛他們?nèi)齻€看到沈凌晏一副男裝打扮,臉都要綠了,想必他們幾個早都已知曉了真相,不過反正都要走了,沈凌晏也不想解釋什么。至于林懷朝,知道他不待見自己,沈凌晏更是不會去自討沒趣了。
而真正要走了,薛懷璧反而沒了動靜,沈凌晏見他的目光始終放在林懷朝身上,便已知他心中所念,索性主動說道:“莊主不去和林大哥道個別?”
不想自己的心事被人看透,薛懷璧神色微變,最終還是走到了林懷朝面前,說道:“大哥,我走了。”
“慢走,不送。”
知道會是得到這樣的回應(yīng),然而饒是薛莊主再無敵,也有他的軟肋所在,他唇角浮起一抹旁人不易察覺的苦笑,又道:“大哥,這兩年娘的身體一直很不好,如果可以的話,你回去看看吧。”
“不可能。”林懷朝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說出拒絕的話,冷漠的表情即使是旁觀者看了都覺得心寒,“我發(fā)過誓,今生絕不相見,若是她死了,我會回去奔喪。”
到底是怎樣刻骨的仇恨,讓一個人可以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說出如此惡毒的話,沈凌晏今日算是開眼界了,他看了看林懷朝,又看看薛懷璧,心道不愧是兩兄弟,一個可以輕易的便詛咒自己的母親,另一個也不過就是咳嗽了幾聲而已,當(dāng)真是一點心思也不肯露在臉上。
“大哥,我走了,你保重。”
客棧外,早有下人準(zhǔn)備好了馬車。一來沈凌晏騎術(shù)不佳,再者薛懷璧的身體也不適合長途跋涉,所以二人只好以馬車代步。
馬車在緩緩的向前行駛中,客棧的招牌也漸漸遠離沈凌晏的視線,他撩開布簾,透過窗口往客棧的方向看去。他有預(yù)感,這次走了,也許以后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怎么,舍不得?”薛懷璧清清冷冷的聲音在馬車中響起,沈凌晏仍然保持著往外看的姿勢,背對著他說道,“自然是舍不得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薛莊主一樣拿得起,放得下。”
這話分明是別有所指,薛懷璧又怎會聽不出來,他只是笑了笑,淡淡的道:“我只是習(xí)慣了往前看。”
說什么往前看,還不是在逃避,這位薛莊主就算本事再大,說穿了也不過是普通人一個,別人都有的七情六欲他自然也有,所不同的不過是他比較擅長控制自己而已。想到這里,沈凌晏忽然問道:“薛莊主,你和林大哥當(dāng)真是兄弟?”
“是。”
“親兄弟?”
“是,孿生兄弟。”
“……”這個答案著實出乎沈凌晏的意料之外,他回頭,驚訝的望著薛懷璧,布簾從手中滑落也不自知。
“怎么,不像?”
“的確是不怎么像。”也不是完全不像,這兩個人在眉宇間還是有幾分相似的,但若說是孿生兄弟,卻是沒有半點說服力。
“但他確實是我的孿生大哥,自小一起長大的大哥。”
所以被那道名為冷漠的硬刺傷到的時候,心中的痛只會更甚,然而即使再痛,他也只能埋藏在心底的最深處。沈凌晏忽然覺得這位薛莊主真的是活得很累,身為上位者,要時時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即使面對自己的親人,卻也不能有片刻的軟弱,做人做到這份上,還有什么意思?
見對方雙眼微闔,似乎是在閉目養(yǎng)神,沈凌晏便不再打擾。馬車仍是在不緊不慢的前行中,沈凌晏昨晚一夜沒睡,這會兒被馬車一晃悠,登時覺得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馬車外由遠及近的傳入了自己耳中,“小牛,等等我,小牛……”
沈凌晏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撩開布簾,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外看去,發(fā)現(xiàn)云泓正遠遠的跟在馬車后面,氣喘吁吁的跑著,見沈凌晏從馬車?yán)锾匠鲱^來,他高興的揮舞著右手,大聲的喊道:“小牛,我會去找你的,我一定會去找你,等我……”
沈凌晏忽然有點莫名的感動,眼眶不受控制的就濕潤起來,他知道自己不能承諾什么,也給不起云泓任何的承諾,然而看到云泓拼命追趕馬車的樣子,心中還是有一股沖動,于是他朝那人點了點頭,笑了,“好啊,我等你。”
似乎是看懂了沈凌晏的意思,云泓漸漸的慢了下來,只是依舊朝沈凌晏揮舞著右手,跟他作別。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再也看不到了,沈凌晏這才收回了目光,他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馬車中的另一個不知何時居然睜開了眼睛,正盯著他看呢。
想必方才的事都已被薛懷璧看在眼中,聽到耳中,沈凌晏忽然對他一笑,別有深意的說道:“其實有時候偶爾往后看看,也挺好的。你說是吧,薛莊主?”
對方什么也沒說,只是再次闔上了雙眼,閉目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