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打更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響起,駱日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發現原本應該待在自己懷中的人居然不見了蹤影,他大驚失色,立刻起身,胡亂的系上衣帶,竄出了冰窖。
到了院子里,外面仍是漆黑一片,透過月光隱隱可以看到自己關心的那個人正孤立在一棵老梅旁,原本就不怎么健壯的身形更是顯得消瘦。
駱日總算是把提著的一顆心給放了回去,他走到沈凌晏身后,低語道:“阿尋,夜涼如水,你身體才有好轉,還是回房間去吧。”
前面的人沒有回應,甚至動都沒動一下,仿佛化成了一尊佛像,駱日輕嘆一聲,深知他骨子里的固執和任性,便不再多勸,只是把外衣解下,披在了沈凌晏的身上。
一時間,兩人都安靜的站著,誰也沒動,誰也沒說話,駱日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沈凌晏的身上,而沈凌晏的目光卻不知投向何處。
過了許久,沈凌晏先一步打破了這份沉默,或許是因為大病初愈的緣故,他清亮的嗓子聽起來有些沙啞,卻讓人覺得他憑空的添了幾分穩重,“駱日,還記得在斬云山莊時我被囚禁的事嗎?”
“是。”
“那時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石室,沒有一個人過問,也沒有人管,我動也動不了,想開口叫人,可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就連睜開眼睛這么簡單的事都很難做到。那時我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再次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似乎還心有余悸,聲音不由得帶了一絲顫抖,“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駱日你突然出現了。為了我,你不惜擅闖禁地,甚至還跟莊主動手,那時我就覺得還有人肯為了我拼命,就算死了也值得了。”
“阿尋……”
“聽我把話說完。”
沈凌晏打斷了駱日的話,繼續道,“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我看到莊主拿刀砍了過來,我想逃,可是怎么都邁不動半步,我向你求救,你卻看都不看我一眼。駱日,你知道嗎,自從上次你把我從暗室帶離之后,我一直堅定的認為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的話,那個人就是你,可是似乎我錯了。”
“對不起,我……”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真的。”沈凌晏轉過身來,沖著駱日笑了笑,這笑容卻讓直覺得心酸,“今晚我又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上沒有誰有義務對你好,也沒有誰會永遠的站在你這邊,你是如此,莊主也是如此,所以你真的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不是這樣的!阿尋,你錯了,事實不是你想象的這樣……”沈凌晏如此平靜的態度反而讓駱日驚慌起來,他忽然按住對方的肩膀,情緒顯然有些激動,“我從來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不止我,莊主也是如此……阿尋,你是個聰明人,經過今晚的事,難道你還想不明白嗎?當初莊主把你關時暗室就是為了壓制住幻蠱的發作,他從來沒對你棄之不顧,他是在救你啊!”
一絲訝異閃過沈凌晏漆黑的雙眸,既而迅速的消失不見,他搖了搖頭,神色又歸于平靜,“不重要了,真的已經不重要了。”
“阿尋……”
這樣的葉尋,仿佛一潭再也激不起半點波瀾的死水,讓人覺得陌生而害怕,駱日寧愿他沖自己發一頓脾氣,也好過這樣平靜的笑著,這種笑讓駱日意識到自己真的離他越來越遠。
“駱日,放手吧。”感覺到按在自己肩上的那雙手驀然的加重力道,沈凌晏的表情卻依舊沒什么變化,他抬頭望著駱日棱角分明的五官,笑得坦然,“駱日,你有一雙天底下最溫和的眼睛,總是溫柔的對待每個人,可是如果這份溫柔不能獨屬于我一個人的話,那就還是留給更需要它的人吧。”
“……”
“時候尚早,回去歇著吧,明日還要趕路。”說完這句話,沈凌晏不再去看駱日一眼,他拉下駱日披在自己身上的長衫,交還到駱日手中,擦著他的身側離開了。
低頭看著手中的衣物,將它攥在手中,感受著上面殘留的溫度,駱日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迷惘。
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
隊伍并沒有在武昌府多作停留,翌日清晨便已重新上路。原本照著駱日的意思,他是希望沈凌晏能在客棧休養幾日,以免幻蠱再次發作,卻被沈凌晏直言拒絕了。好在墨清告訴他沈凌晏體力的幻蠱已被藥物暫時的封住,只要不出意外短時間內不會再發作,駱日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車轔轔,馬蕭蕭,冬風蕭瑟。隊伍依舊在安靜的向前行駛,偶爾有弟子小聲的談論幾句什么,卻也不敢大聲。駱日始終策馬緊隨馬車一側,時不時的往馬車看去,神情中偶爾流露出幾絲擔憂,似乎生怕車里的人會有什么閃失。
自從那日阿尋醒來之后,整個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絕口不提要再離開的事,甚至除了軍務外,沒有跟他說過多余的一句話,即使打個照面也只是禮貌性的對他點點頭,便立刻把目光移開。雖然明白這樣的阿尋才真正的是過去那個不茍言笑的冷漠殺手,然而想到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駱日心中還是未免惆悵。他寧愿阿尋對自己惡語相向,也好過對他不理不睬,就像把他當作完全的陌生人一樣。現在的阿尋,總讓人覺得他對任何事都已經漠不關心,世間萬物都已進不了他那雙冰冷的眼眸,這種目空一切的冷漠真的讓人很擔心。
忽然,從車里面傳出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響,駱日臉色一變,立時翻身下馬,一個箭步竄上馬車,掀起厚重的布簾,往里探去,擔憂的問道:“葉公子,發生何事了?”看清車內的情形時,他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也放了回去。
原來是沈凌晏不小心把茶壺打碎了,瓷片碎了一地,幸好里面盛的只是溫水,濺到了身上也不會燙著。聽到駱日的聲音,沈凌晏只是掀了掀眼皮,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收回,然后彎下腰來去撿茶壺的碎片,直接無視了駱日的存在。
“葉公子,你別動,讓屬下來收拾。”駱日急忙上前,握住沈凌晏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葉公子坐著就好。”
“不敢勞煩駱日護法。”沈凌晏開口了,聲音冰冷,語氣不喜亦不怒,他撥開了駱日的手,繼續去撿碎片,“駱日護法可以請自便了。”
“……”駱日微微一怔,手僵在了原地,心像是被什么用力的刺了一下,尖銳的疼著。這就是被人拒絕的感覺嗎?就像前段時間他一而再的冷漠對待阿尋,就算阿尋不惜放下身段低聲下氣的求自己,他都可以絲毫不為所動。在那時阿尋是否也像現在這樣,痛苦而絕望?如今他真的是遭到報應了啊。
“阿尋,你不要這樣。”心中雖痛,駱日還是努力的露出一絲微笑,他扶住沈凌晏的肩膀,語氣溫和而又真摯,“阿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生氣可以,但是不要跟自己過不去好不好?你身體才剛見好,但是幻蠱只是暫時性的沉睡,萬一它再次蘇醒,后果不堪設想,所以這種小事交給我來做,好嗎?”
“……”沈凌晏抬起了頭,沒有說話,只是拿一雙眸子看著駱日。這雙眼睛,黑如點漆,明若秋水,只是其中卻不含半點的感情。被這雙冰冷的眼睛注視著,駱日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他扶住沈凌晏肩膀的雙手驀得收緊,卻很快又松開,最后無力的滑落。
他承認自己后悔了,萬分的后悔。見沈凌晏又在重復著方才機械的動作,駱日的聲音摻雜了無限的苦澀:“阿尋,你當真如此恨我嗎,就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厭惡?如果……如果我答應跟你一起走……”
沈凌晏一怔,手下意識的微微使力,一枚尖銳的碎片立時扎進了掌心,他眉頭皺起,卻沒有喊痛,而駱日已是臉色大變。
“阿尋,你的手!”
“小傷而已,無大礙。”
“讓我看看!”駱日不容分說的拉過沈凌晏受傷的右手,發現傷口雖不深,但還是有鮮紅色的血珠不停往外冒出,駱日劍眉微皺,沉聲道,“我幫你上藥。”往日里見過阿尋無數次大大小小的傷口,這次的相對而言可說根本就算不上是傷,不知為何如今駱日卻更加的緊張,或許在他的心目中,失去了武功的阿尋真的和過去不一樣了,退去了江湖第一殺手的光環,眼前這個略顯脆弱的阿尋更加的惹人心疼。
駱日已經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金創藥,準備涂在沈凌晏的傷口上,沈凌晏卻固執的繼續拒絕他的好意,“駱日護法,請你放手。”
“讓我先幫你上完藥。”
“放手。”
“……”
“我叫你放手!”沈凌晏突然爆發,左手掄圓,狠狠的一巴掌摑在了駱日臉上,趁機甩開了他的手,“我說過跟你不要再有任何糾纏,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如今葉尋不過是一個失去了武功的廢物而已,就請駱日護法高抬貴手,放過我好不好?”
被這一巴掌打中,駱日白凈的臉龐立時紅腫起來,他以手背揩掉唇角的血絲,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出聲來,“阿尋,看到你這樣,我反而放心了。”
“你——”沈凌晏只覺得一口氣憋在了胸口,想發又發不出來,卻又咽不下去,最后只能黑著臉怒道,“出去!”
“先讓我給你上藥。”
“……”沈凌晏怒極反笑,強耐著性子道,“很好,很好,你不出去,我出去總行了吧?惹不起我總還躲得起!”他重重的一甩衣袖,起身便要下車。
“阿尋!”駱日上前踏進一步,抓住沈凌晏的胳膊,直接把人拉了回來,攬進懷中,抱了個結結實實,然后低頭堵住了沈凌晏冰涼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