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昔日名滿京華的新科探花郎燕照影,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斬云山莊的駱日護法,更想不到的是這樣自己都能再次遇上他,這是不是意味著上天有意的要成全自己?
沈凌晏瞇起眼睛,表情中不由自主的就帶了一絲笑意,對面的男子卻是微微一怔,又道:“莊主已經在里面候著了,葉公子請。”邊說著已讓在了一旁。
看他眉頭微鎖,似乎有化不開的憂愁,明明之前在囚室的時候還對葉尋百般呵護,怎么突然變得如此陌生疏離,前后簡直判若兩人。
“葉公子,請進吧,莊主還在里面候著。”
聽到男子的再次提醒,沈凌晏只好壓下了心中的好奇,對男子點點頭,抬腳踏進了書齋,而身后的門還沒掩上,他就聽到駱日向小刀問道:“你家公子當真痊愈了嗎?”
呵呵,似乎他把人嚇到了呢。
不算大的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沈凌晏的胃開始反射性的抽搐,連著被小劍盯著喝了幾天的苦藥,現在一聞到這味道嘴里就開始泛苦水,更何況當初小刀識破他就是因為一碗藥,原本就怕苦的他只怕今后更是留下后遺癥了。
這個書齋布置的很簡單,除了必要的家具外,最多的擺設就是墻上那幾副不知出自誰人之手的字畫,紅木的方桌上零散的放著幾本書冊,桌旁有一只紅泥小爐,上面正用溫火熬著藥,味道自然就是從那里面散發出來的。
在窗邊,一名身穿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悠閑而立,墨黑的長發僅用一只烏木簪子松松的挽著,他背對著自己,目光則透過半敞的窗子正對著外面平靜的湖水,似乎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到來。想必他就是薛懷璧了?單看那孱弱的身形,只怕還不如自己強壯,實在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帶領手下一干人馬馳騁江湖,征服半壁武林江山的。
唉,只能說人不可貌相吧。偏頭打量著那道背影,沈凌晏唇角不自覺的綻出一絲笑容。
——久仰大名了,薛莊主。
“阿尋,你來了?”似乎終于察覺到了有第二個人的存在,薛懷璧回過身來,掩口低咳幾聲,這才又道,“身上可大好了?”
沈凌晏早已斂起了唇角的笑容,他當然知道以葉尋的個性是連一個笑容都吝嗇于給予別人的,既然做戲就要做足全套,他神情冷漠的回道:“托莊主的洪福,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其實有件事沈凌晏一直想不通,這個人既然之前能夠狠心的把葉尋扔在囚室里不聞不問,現在怎么還能若無其事的對葉尋表示關心?就像之前的事仿佛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要說這位薛莊主的心思真的是有點讓人看不透,所謂的喜怒不形于色也不過如此了。
“阿尋,你這是還在怪我?”
“屬下不敢,莊主多慮了。”
“……罷了,不說這些。”薛懷璧揭過了這個話題,他從書架上拿了一卷畫軸,鋪在紅木桌上展了開來,“阿尋,你過來。”見他朝自己招手,沈凌晏只好過去,見到桌上的并不是一副畫,而是一張地圖。薛懷璧的手指沿著一條線路劃過,最后停在了某處用朱筆特別標注的地方,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而且骨節分明,右手食指上套了一枚小小的墨玉戒指,更是稱出肌膚的白皙。
“阿尋,這是湘西一帶的地形圖……”
從近處看,薛懷璧的皮膚很白,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白,這樣病態的美卻同樣的動人心弦。沈凌晏聽小刀說過,這位薛莊主不但武功卓絕,而且還擁有驚世之才,只是天生體弱,據說在娘胎中時就帶有不足之癥,就像二哥一樣……真是的,怎么這種時候忽然聯想到二哥,就算外表像,他也不是二哥,更何況二哥也早就已經背棄了自己。
“阿尋,你以為如何?”
糟糕,光顧著對人品頭論足,剛才薛懷璧說的話沈凌晏根本沒聽進去多少,只隱約記得有“湘西”“鬼域”這些字眼,他便憶起了小刀跟自己說過的一些莊務,于是慢條斯理的道:“屬下以為湘西本就是偏僻之地,鬼域更是位于險峻的梵山深處,易守難攻,鬼域中人擅長巫蠱之術,讓人防不勝防,需得攻其不備,所以屬下認為應該從內部下手,里應外合,一舉將其拿下。”
薛懷璧抬頭,目光定在了沈凌晏臉上,那雙眼睛仿佛沉淵一樣的深邃,又仿佛籠罩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讓人看不清,摸不透。沈凌晏的腦子中突然蹦出了“妖異”二字,他覺得用這個詞來形容眼前的男人再貼切不過,并不是指他的外表,而是骨子里不經意間透出的魅惑,讓人著迷。
“那么鬼域一役,就交給阿尋了。”
果然是因為鬼域的事,他沒有猜錯,薛懷璧對葉尋的器重真不是一點兩點呀,剛從鬼門關把命揀回來就派給他如此艱巨的任務,只是這次薛莊主只怕要失望了,不過對沈凌晏而言倒是一次很好的離開機會。
“屬下自當盡力而為。”
“有阿尋這句話,我便放心了。”薛懷璧把地圖重新卷了起來,放在一旁,“這份地圖我會叫人送到你那里,另外,還有一件事……阿尋,跟我過來。”
還有什么事?沈凌晏微微蹙眉,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只見薛懷璧在桌上的一個燭臺擺弄幾下,片刻后原本光滑無痕的墻壁上忽然緩緩開啟了一道石門。
石門的后面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僅可容納一人通過,沈凌晏走在薛懷璧后面,兩邊的墻壁上每隔幾步的距離便鑲有一個燭臺,昏黃的火光下前面那人的身影顯得有些不太真實。
轉過前面的拐角處,薛懷璧在一道石門前停了下來,他抬手在石門上敲了幾下,片刻后,伴著刺耳的“軋軋”聲響,石門慢慢的開啟在了兩人面前。
“屬下恭迎莊主,葉公子。”
原來是駱日護法,沒想到這么快又見面了,在薛懷璧的身后,沈凌晏忽然對著他展顏一笑,而對方清俊的臉上不可避免的露出訝異的神情。
沈凌晏抬眼打量四周的環境,這里儼然是一間石室,陰暗潮濕,僅有微弱的光線從小窗戶映射進來,鑲嵌在墻壁上的鐵鏈散發出冰冷的光芒,角落處擺著幾樣刑具。更確切的說,這里是一間刑室。
“駱日,人呢?”
“還關在暗室。”
“把人帶過來吧。”薛懷璧慢條斯理的道,“既然阿尋已經醒了,也就沒必要再留著他,帶他過來吧,交給阿尋處置。”邊說著他偏頭看向沈凌晏,“阿尋,你以為如何?”
“但憑莊主做主。”到底是要處置什么人?薛懷璧此舉意欲何為?
在聽了薛懷璧的吩咐后,駱日便退出了石室,而只剩下沈凌晏和薛懷璧的石室就越發顯得沉悶,時間也似乎變慢了。
過了許久,駱日總算去而復返,而跟在他后面的還有兩名抬著擔架的灰衣弟子。沈凌晏搭眼一看,見擔架上躺了一名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雙眼緊閉,黑色的衣衫早已是殘破不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重重疊疊,有些地方的皮肉更是翻卷開來,慘不忍睹。
沈凌晏只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何曾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就算再無情也忍不住心頭一顫,掃了旁邊的薛懷璧一眼,見他仍是面不改色的微笑,沈凌晏再次意識到這個人真的很可怕。
薛懷璧似乎并沒有察覺到沈凌晏的注視,目光在少年身上逡巡片刻,而后又看向駱日,“你對小秦倒是挺照顧的,把人叫醒吧。”
小秦?難道是……沈凌晏的腦中冒出了一個名字。
駱日彎下腰來,伸手輕拍少年沾染著血污的臉龐,眉間似有一絲的惆悵,“小秦,醒醒,醒過來了……”
“唔……”少年發出短促的一聲□□,似乎任何輕微的動作都會牽扯出身上傷口的疼痛,他睜開眼睛,在看到駱日后,眼神尚有些迷茫,“駱日大哥,你又來看我了嗎?”
駱日沒有應聲,神情中透出幾分歉疚,他直起身來,示意左右把少年扶起。
兩名灰衣弟子可不像駱日這樣顧念舊情,更不敢讓莊主久等,他們一左一右的把少年架起來,直接就拖到了薛懷璧面前。
地面上被拖出兩道明顯的血痕,少年卻是咬緊牙關吭都不吭一聲,而在看到沈凌晏時,他原本有些黯淡的雙眸忽然閃出喜悅的光彩,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甚至想掙扎著往沈凌晏跟前靠近,“公子,你醒過來了?看到你沒事,秦白就放心了!都是秦白害了你,就算萬死也難向公子謝罪……”
果然是秦夜的弟弟秦白,那個害葉尋中毒的罪魁禍首,也不知道葉尋身體內的蠱毒到底清了沒有,這幾日里倒是沒有再發作過……正在這時,薛懷璧忽然向沈凌晏問道:“阿尋,現在人已經帶來了,你有何打算?”
“莊主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要試探他,還是在考驗葉尋的忠心?
薛懷璧偏頭看著葉尋,唇角仍是掛著清清淺淺的笑容,“小秦勾結鬼王,害你中了幻蠱,如今你醒了,自然該將他交由你來處置。”
“莊主不是早就已經決定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殺手堂的事素來由阿尋打理,何況小秦是你一手□□出來的人,我怎好替你決定?”
果然是在試探他,居然又把問題踢了回來,真是只狡猾的狐貍啊,正當沈凌晏想著要怎么回擊的時候,秦白突然掙扎著大喊道:“薛懷璧,你要殺便殺,不要為難公子!”
沈凌晏沒想到這少年會如此的維護葉尋,只是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一時糊涂犯下大錯。
“公子,是秦白對不起你。”少年看向沈凌晏,神情中有著深深的悔恨,“秦白知道你是好人,當初是秦白害你中了幻蠱,今日絕不會讓你為難的。公子,你保重!”他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氣,突然掙脫了兩名灰衣弟子的鉗制,爬起來,便一頭往對面的墻壁上撞去。